第一卷:月夜生寒,梦里无华  第一章:春日轻寒翠绡薄(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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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天,早脱去初春的寒意,近午的日头不浓不烈,照在身上久了,好似依偎着暖洋洋的炉火。而那一阵阵从相隔不远的前厅传来的嬉笑,隐隐绰绰,如同最自然的催眠曲,引得斜靠着廊柱的小侍金兰,止不住困意,连连打了三个大大的哈欠。
    许是哈欠的动作大了些,连带着眼泪都流了半脸,金兰心内一阵窘迫,急忙撩起袖子,擦了擦脸和眼。
    比他小三岁的金菊恰巧送饭过来,瞧见金兰擦眼泪的动作,大是吃惊。他把原先用一只手臂挽住食盒的改拎为捧,抱在胸前三步并作两步奔来,奔到金兰身前,才空出左手来拉下金兰的袖子,双眼睁得滚圆地诧异着:“兰哥哥,你哭啦?”
    “没……”十七岁的金兰,正处在最注重仪表的年纪,若知道有人过来,打死他都不打这哈欠,更别说还丢脸的打出眼泪来!想到这点,金兰满心懊恼,垂下头语声吞吐,红粉的羞色当即从头一路红到脖颈。
    “哎,兰哥哥你就别骗我啦,今日府上为表小姐设宴,除了你,不得不照顾小姐,小厮侍儿都一窝蜂地赶往前厅去了。而且大夫说了,昏迷的小姐一时半会不会醒,你何苦一直守着?抽些时间先去前厅看看热闹,夫人和夫爷也不会怪你。”金菊同情心大盛,颇为金兰不知变通的死心眼不值,半是怜悯半是数落的唠叨道。
    “话是如此,但若是夫人和夫爷突然过来,看到小姐身边无人看护,那就是我们的失职,到那时候,整个院里人都得挨骂。”
    见金菊并未一直纠缠于他的失仪不放,金兰略松口气,但听得他提及表小姐,心底的伤悲又被勾起,他转开眼,低声黯然道:“我以后也是玉小姐的侍夫,安心侍奉玉小姐才是我们唯一的责任……今生如无意外,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又哪来的资格挑三拣四?”
    颓丧认命的语气,叫人越听越感伤。脾气直的金菊,好打抱不平,遂把食盒往金兰手中一放,拔起脚转身就走,边走边道:“说到侍人,金荷不也是侍奉玉小姐的侍人,他怎的又是一股脑儿把事情都推给了你?我去找他来!”
    一同在金谷园侍奉小姐近五年,在一起磕磕绊绊的日子还少么?若是由着金菊去找,保不定又是一场口角之争。想到此,金兰大急,紧追上两步,拉住冲动的金菊手臂,劝说:“算啦,今日客人来得多,前厅人手不够,金荷定是忙着呢。这里,由我留着就行。”
    “人留着,只怕心思早飞远了吧!”还没待金兰劝回金菊,一声尖酸的长音,突兀的传入两人耳中。
    熟悉的嗓音和语调,不用抬头也知是谁。果然,很快就从抄手游廊后转出一个纤长身影,正是刚刚提到的金荷。
    今日的金荷,明显特意打扮过了,头顶簪着平日里舍不得戴的荷花金簪,如墨长发服帖的垂在两边耳侧,两眉修出微弯的柳叶形,面颊上轻点着红色胭脂,唇色略淡,却极其搭配身上所着的粉色长裙。因为身形纤瘦,行步翩迁,好似一株袅娜在风中的粉色荷花,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自己不做事,还敢说风凉话?真真叫人不怒也难,金菊两肩高耸,双拳紧握,满脸怒气的瞪着走近的金荷,大声质问他:“脱跑的人是你,你怎能这样说兰哥哥?”
    金谷园内,原有四侍。根据年龄大小,按照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季花木命名。自金梅被撵出后,当算金菊最年幼,加之因为稚气未退的金菊面相生得可爱,深得夫爷喜欢,与他闹僵起来,吃亏的怕是自己。金荷心中略一计较,登时有数,瞥了眼金菊,淡淡的用话堵住他的嘴:“又不是说你,干嘛一副被踩着尾巴的模样!”
    换做旁人,被他这么一堵,定然无话。可惜面对的人是金菊,金菊才不管这些,依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鼓着嘴对他斥道:“你老是欺负兰哥哥,我就是看不惯又怎样?”
    平日夫爷就对金兰多有赞词,金菊又是如此明显的偏向金兰,真不知金兰有什么好,居然谁都偏袒金兰!金荷既憋屈又恼恨,梗着脖子不理金菊,反转向金兰大怒道:“金兰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欺负你的!”
    “没么?现在这般恶声恶气又该如何解说?”金菊不等金兰回答,抢步上前,仰着头瞪着金荷,针锋相对。
    眼见金菊金荷面色越来越不善,金兰连忙插到僵持的俩人中间,拉住金菊一只手臂,试图劝开双方:“好了,金菊,你少说两句,金荷并没欺负我——”
    本是最和气不过的语调,碰上嫉妒多心的金荷,硬是让他扭曲成虚情假意,金荷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金兰:“要你假仁假义作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原来某些人就是凭借这样的手段来蛊惑人心的,我总算明白了!”
    “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今日你给我说说清楚!”金菊前怒未平,更是听得心火蹭蹭直冒,握起拳头大嚷。
    金兰生怕两人真的斗起来,急急放下手中食盒,一把按住金菊扬起的拳头,大声喝道:“金菊!”
    金兰小三岁的金菊,到底还是人小力弱,他扭身挣了几下都未能从金兰手中挣开拳,只得用愤怒的眼死死盯住金荷。发觉金荷望着金兰一脸妒忌的面色,金菊突然了然。他登时恶意的边笑边对金兰努着嘴指向一身光鲜的金荷大笑出声:“哈哈,我知道啦,定是遇着明月公子了。真是可惜啊,打扮再漂亮,也比不过人家明月公子一根手指头,难怪到这里来发脾气呢!”
    金菊所说,自然是导致金荷发脾气最主要的诱因。不过明月公子身份摆在那,以金荷一个侍人的身份,并不敢有多大想法。所以,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因为金兰——今日金府设宴庆祝表小姐中举,金荷特地打扮一通,好不容易在前厅遇上表小姐,刚想说些恭喜的话,没想到表小姐一开口便问金兰怎么没来。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地位,为何他金荷就一定要比金兰低一级?他,不甘心!
    想到此处,金荷面色神色顿暗,但很快又不甘的扬起头:“是,我承认我喜欢表小姐。我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像表小姐那样的文采人品,谁人不爱?除非瞎子,才会选择玉小姐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不思上进、只知胡乱发脾气的纨绔女子!
    此地就我们三人,金兰你也不必装出这一副明大义、守贞节的高门贵男做派!我问你,如果不是身不由己,你可真愿意耗费一生守着这样一个无能又无趣的人?”
    金兰没有答话,但那失落的神情和垂着头的模样,正是无声的默认。
    金荷见此,了然的冷冷一笑,正待再说些什么,金兰已有心避开。他拎起放在廊前的食盒,寻了个借口道:“参汤不能放凉,我先进去服侍小姐喝汤了。”
    “我也去!”金菊最是反感金荷,哪还愿意单独留着面对他?他再度瞪了眼金荷,转身也跟了进去。
    不过片刻工夫,走廊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无踪,空空荡荡的只剩寂寞,再加一口气憋着没发出,金荷越想越是忿恨,在门前小站了半会儿,他咬咬牙,气哼哼的跟进门,准备当面把长久以来的积怨说个痛快。
    金荷甫进门的第一眼,就望见一双波澜不兴的眼。原以为应该还在昏迷中的玉小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睁着一双看不出半点情绪的眼,直直地盯着他。
    心底的惧意,不知为何,反比面对玉小姐怒冲冲时更加多。金荷面上的血色,在一刹那间尽数褪去,若非他今日涂了胭脂,定然惨白如鬼。金荷满心满眼都是惊惧,过了好半会才想起转动木然的眼珠,寻找先进门的金兰和金菊——金兰金菊两人不出他所料,也正跪在床榻前的地上一声不敢吭。俩人身体簌簌发着抖,显然他们早就明白方才的争执,已被玉小姐听到了。
    自从两年前表小姐因为母亲入狱,随着父亲借居金府后,原本还算和蔼的玉小姐,不知为何性情越来越乖张。先前只是每当诗书考核比不过表小姐,回到院子里才一脸阴沉的发脾气,到后来,不知怎的变成只要一听下人谈起表小姐,便是不分场合的摔东西、打骂人。
    半年前的金梅,就是因为不小心说了几句贬低她的闲话,恰被玉小姐听到。玉小姐打了金梅十个巴掌还不解气,又拳打脚踢不停,若不是表小姐及时请来夫人夫爷,只怕金梅会被玉小姐活活打死!
    至此事之后,府中大小侍从,都学乖了,不再光明正大议论有关两位小姐之事。没想到,平时最小心的他们,居然疏忽大意的赶在玉小姐最忌讳的今日,一头撞上了死路!而且,最最要命的是,很多贬低玉小姐的话头,还是由他说出!
    思绪纷杂,到最后,只余两字——完了!金荷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像是浸入水中的棉花,软趴趴的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最后终于不由自主软了下去。两只膝盖,随着沉沉一声钝响,重重磕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疼痛,登时随着紧绷的神经传遍全身,可是最怕疼的他,在此时,连声呼痛的吸气声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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