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江山,美人之君临天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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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冷星稀,风移影动,雾华渐浓。
清寒月露下,九重宫阙那崇阁巍峨、琳宫相抱之势,皆化做险峻狰狞之姿。
偶有寒蝉凄切,亦使得夜色愈加森然诡异。
子时未到。
自朱雀门急急驶来一辆绛红锦绣丝帐镂扇宫辇,由两匹长鬃黑骠骏马驾了,一路畅通无阻向承天门飞驰而来!
车轱辘压过宫道,将寒冷如霜的素银月华,碾成支离破碎。
眼看就要过承天门,而那宫辇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驻守承天门的彪悍侍卫强睁了惺忪睡眼,边打哈欠边问道:
“何人竟敢深夜出宫?可有腰牌?”
“这是腰牌,拿去,是本宫有急事要出去——”
车辇中懒懒伸出一只拿着腰牌的手,伴随着燕妃那一贯婉转娇嗲的腔调。
此时,却莫名透出零星的生硬与不自然。
“原来是燕妃娘娘,末将失礼了,”
那侍卫看了腰牌,困乏之意顷刻全无,急忙恭敬行礼,却仍是肃声道:
“依照宫中的规矩,没有皇上的意旨,即使有腰牌,任何人也不得自私出宫!”
“谁说本宫没有皇上的旨意,你过来瞧瞧……”
车帷幔中伸出的凝白细指捏了几锭金元宝,不着痕迹地塞到侍卫手中,妩媚笑道:
“这位大人,现在你可是见了皇上的手谕了,可否放本宫过去?”
那驻守宫门的侍卫借着机会往帷幔中瞅了几眼,却只见漆黑一片,因道:
“可是只有娘娘自己一个人?”
“呵,当然只有本宫一个人——”
燕妃笑声悦耳,搀杂了几分嘲笑。
“恐有不妥吧,燕妃娘娘乃千金之躯,出宫怎可不带随从,那谁来服侍娘娘呢?”
侍卫挑衅道,一丝狡猾的笑意涌上脸颊,双眸明睿深沉。
“这……”
燕妃顿时无言以对,恼羞成怒道:
“大胆!小小一个侍卫,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
“末将是担忧娘娘深夜出宫,车上若是藏匿了朝廷要犯,娘娘必定危险……”
稍稍停顿片刻,那侍卫豪爽地笑笑,意味深长道:
“所以,为了燕妃娘娘您的安危,还请下车一验!”
侍卫仍是和颜悦色,却字字斩钉截铁,丝毫不肯妥协。
寂静,毛骨悚然得几乎令人窒息!
车帘内许久没有响动,甚至让人怀疑里面的人忽悠消失了一般!
一个华衣美服的妩媚女子突然从帷幔内被扔出,重重跌倒在地上!
那女子伏在地上抽泣起来——正是燕妃!
接着,车辇内倏然响起男子爽朗的大笑!
“区区一个佩刀护卫,却有这样敏锐的心思,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怀疑他的身份!”
明润好听的男子声线,悠然自得地说着,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宫辇重重帷幔终于被缓缓掀开——
那掀帘的手,虽然白皙修长,骨节却有些宽大。
“这双手,真的是——”
高高的承天门楼观上,吉儿脚下稍微轻浮踉跄,不由自主摇晃几下——
这一切,果然还是来了……
遥望浩瀚无垠的广袤夜空,她摇头而笑:
今夜,月华寒凉。
儒雅俊秀的男子缓缓掀帘而下,冲那侍卫优雅欠身,露出迷人的微笑:
“淮南王,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突利可汗见笑了!”
一身侍卫装束的淮南王豪爽应道。
之后,脸色陡然一变,暴喝一声:
“来人呐,将此突厥贼人拿下!”
“是!”
一刹那间,自四面八方蜂拥冲出大队的御林军,承天门四周立刻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突利可汗,本王失礼了!”
淮南王淡淡道一声,转而喝令:“将此贼人带走,押入天牢!”
突利扫了一眼仍在地上径自哭泣的女子,懒洋洋道:
“燕妃娘娘被我挟持多日,多有不敬,请娘娘恕罪!”
燕妃猛得停止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正被御林军捆绑成阶下囚的突利——
——他竟然帮自己开脱!
焰火升腾下,突利面容更显雍容俊美,目光深陷,冷漠而镇静地笑着,
任由自己被御林军五花大绑。
不经意一抬眼,他看见了矗立在楼观上的————
那女子一袭白胜雪的薄翼罗裳,在夜风吹拂下,正发丝乱拂,衣袂翩翻。
怎能忘记你容颜——
突利优雅回之一笑,
一如往常,
那般真实。
吉儿对上他的目光,心头骤然抽紧!
不由自主按住胸口——
居然有莫名的痛楚袭来……
她苦笑:
竟,是注定的敌人身份……
记忆中,
白絮漫天的皑皑雪地上,
忧郁的男子眼眸幽暗如夜,闪烁着的鹰般锐利的光芒,他说:
“我并不缺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
“你可知道我有多少机会,可以得到你--可是我要的,是你的心!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在哪里,
哪怕你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哪怕你做了别人的母亲……”
男子眼中熊熊烈火,几乎要把他自己和吉儿烧着,然后,一起化为灰烬:
“只要,你说爱我,我都会--匍匐在的你面前……”
“只要,你说爱我,我都会--匍匐在的你面前……”
今夜,月华寒凉呵————
*
“突利可汗,敢只身潜入皇宫,且隐匿多日。今,在这样情景下,仍能临危不乱,绝非寻常之辈!”
无垢遥遥望着突利被挟持而去的身影,凝神沉思道:
“现今,此人尚未独揽突厥大权,真是我朝之大幸!”
吉儿潸然一笑,默默颔首以示赞同,又幽幽道:
“擒住突利,东南郊外那十万突厥大军,必不敢轻举妄动。”
“妹妹一向冰雪聪明,心思敏捷,此次识破突利可汗之诡计,功不可没——”
无垢半是风清云淡地说着,半是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吉儿表情的变换。
迎着皇后锐利的眸子,吉儿呼吸略微一滞,强做镇静道:
“皇后娘娘过奖了,臣妾只是雕虫小技而已。皇后总领后宫,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才真是‘惠质兰心’呢。”
语毕,吉儿忙垂了头,躲避开无垢审询的目光。
“本宫还真被你糊弄了呢……”
无垢灿然一笑,喜怒难辨。
遂挽了吉儿的手,缓缓踱着步,道:
“这天下呀,任谁也逃不过妹妹这舌绽莲花的玲珑巧嘴。”
“姐姐说笑了——”
暗暗松了口气,吉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下了楼观,见彩云早已拿了披风候在宫辇一旁了,眼中流露殷殷关切,吉儿心头一阵暖热。
夜过子时,和无垢道了礼,吉儿裹着披风坐在宽敞舒软的车辇中,忽觉浑身疲软无力。
什么时候,和无垢相处变得如此令人心神俱疲……
车身微微颠簸,指上鲜绿欲滴的麒麟翡翠指环,恰好轻轻撞击了胸前腻白如羊脂的莹圆玉佩,倏然发出清脆悦耳的玲玲玎玎响声。
那指环是世民的,她戴着有些嫌大了,只有将它套在拇指上,才勉强合适。
伸出手来,那麒麟指环竟然在漆黑的车辇内发出梦幻般的朦胧绿光!
是传说中的夜光祖母绿么?
脑海中忽然闪现那人英俊威猛的样子,
吉儿樱唇轻抿——
竟,有些想他了呢……
*
芙蓉阁
温柔富贵乡,繁柳烟花境,的确有足够的魅力,令人心甘情愿地醉生梦死。
君不见,即使朝朝纸醉金迷,暮暮栖花眠柳,一旦蓦然惊醒——
却,总是枉然。
芙蓉阁琉金焕银的奢靡大厅中,人声鼎沸,拥挤喧嚣。
大厅中间,羞怯怯站了一个不过十五六岁、艳妆盛裹的少女,模样倒也清秀干净,只是身量尚未长足,稍嫌单薄赢弱。
黑暗中,男子美艳得近乎妖娆,略带悠闲,懒洋洋枕在女子温暖酥软的香怀中,松散的月白色丝缎蝉翼长袍飘垂。
他乜斜着眼,墨绿色瞳孔仿佛荡漾着幽幽一泓碧水,遥望着大厅中的情景,散漫讥讽道:
“这样小的孩子……老妈这回可真不厚道——”
*
芙蓉阁
温柔富贵乡,繁柳烟花境,的确有足够的魅力,令人心甘情愿地醉生梦死。
君不见,即使朝朝纸醉金迷,暮暮栖花眠柳,一旦蓦然惊醒——
却,总是枉然。
芙蓉阁琉金焕银的奢靡大厅中,人声鼎沸,拥挤喧嚣。
大厅中间,羞怯怯站了一个不过十五六岁、艳妆盛裹的少女,模样倒也清秀干净,只是身量尚未长足,稍嫌单薄赢弱。
黑暗中,男子美艳得近乎妖娆,略带悠闲,懒洋洋枕在女子温暖酥软的香怀中,松散的月白色丝缎蝉翼长袍飘垂。
他乜斜着眼,墨绿色瞳孔仿佛荡漾着幽幽一泓碧水,遥望着大厅中的情景,散漫讥讽道:
“这样小的孩子……老妈这回可真不厚道——”
“海蓝姑娘的第一夜,全场一百两起!”
大厅总管,郎裴——人称“采花十三郎”,扯足了嗓门报出底价,环视人头济济的大厅,满脸堆笑。
底下嫖客们开始议论纷纷了:
“不怎么样嘛,还一百两……”
“模样还可以,就是瘦不拉叽的,跟爷们儿差不多——”
“这是今晚要‘开包’的,倒是个新鲜货——”
“嚯,就冲这口新鲜劲儿,爷们儿也——
“哈哈哈哈——”
… …
周围密密麻麻如蚊蝇的聒噪声,恍如杂乱的诵经读咒一般,使子期烦躁若狂。
莫名的压抑,迅速将他淹没。
窒息。
“我出去透透气——”
妖美得如同鬼魅的男子,乱糟糟叹一声,抽身离去。
露台上,子期负手而立,深深喘息着,用清新凉爽的空气添满肺叶。
他海藻般绵长的发丝乱拂,月白宽幅长袍涌动成风,恣意呼啸在星空下,越发美得丝丝入骨,不可方物。
远眺鸿蒙,那辰星依旧浩瀚如昔,只是——
他越来越弄不懂自己了……
这颗心,宛如被抽离了灵魂,惟剩一堆枯槁。
如此漫长而晦涩的生命呵,该如何渡过——
“在想什么……”
红芙看着凭风伫立的潇潇身影,衣袂渺渺,美仑美幻,依稀,却分明有着无法掩盖的落寞。
“你来了……”
子期依旧温如春水的绿色眸子,却蕴藏了掩饰不住的冷清。
“最近小家伙顽皮得很——”
红芙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一抹宠溺的笑,使她周身笼罩了母性的幸福光辉。
她已经想好了名字——忆成,李忆成。
她和建成,还来不及好好相爱,就生死永别。
而这孩子,是他们未了的延续……
晚风荡漾而来,撩乱了思绪,终于又是沉默。
“子期,知道么,你变了……”
澌澌凉意,伴随着红芙的语义而来,搀杂了伤感。
蓦然回首,子期澹然一笑:
“是么……我,似乎许久都没有仔细听见自己的心了——
海藻长发迷乱飞舞,又转身,叹息,道:
“或许吧,或许——我真的变了……”
红芙菀尔,立在子期身旁,一并凝视着苍幽夜幕,潸然道:
“你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忧伤,越来越……
“不,或许,我应该说:随着那个人的离开,你的心,也逐渐地在死去——”
男子飘逸修长的臃懒身子陡然僵硬,似乎有一刹那,忘记了呼吸。
而后,他喘息得有些紊乱起来。
良久,才终于平复,哑然道: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忘记她,却——终究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