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柠还愣在那里，忽然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连忙一惊，回头一看爸爸正推着轮椅在外堂奇怪地看着自己：“柠柠，我敲那么长时间的门你怎么不开。要不是我摸摸口袋发现凑巧带了钥匙，恐怕我今天要露宿街头了。”
    有些调侃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个父亲。昔柠尴尬，只好笑笑。
    “你在储藏室里干什么？”
    “噢，我……我在打扫打扫，所以没听见敲门。”昔柠没法，只好随口拈来一个借口。
    坐在轮椅上的裴昊望望那个满是灰尘的储藏室，又看看面前的女儿，心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已经到了有自己秘密的年纪，而她会不会发现呢，那个巨大的秘密……
    昔柠看着自己的父亲，知道其实自己瞒不过他，但不知怎么就没说真话，现在也不知怎么开口，只是沉默着出去推着他到饭桌前。
    “爸，我去做饭，你先等会儿。”
    狭小的屋子空荡荡的，裴昊的视线透过女儿的背影，开始渐渐迷离。直到厨房里开始散发出菜香味，他才突然笑笑，低下头，拿过一张几天前的旧报纸看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他鬓角的白发有些闪烁。
    有些沉默地吃完晚饭，昔柠看看父亲右腕上带着的那个粗表带的手表，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爸，你手腕上那个纹案……”
    裴昊微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然后左手不自觉地抚上被表带遮盖的那个印记，说：“曾经，是拥有过的纪念。”
    昔柠听得似懂非懂，裴昊却笑笑推着轮椅到一边看起了那张刚才饭前才被翻过的旧报纸。
    昔柠略迟疑了一下，没有问下去，把碗端进了厨房。
    裴昊拿着报纸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现在呢？是疼痛着的标记吗？也好，至少是个纪念。
    ======================
    再次见到俞邵天的时候，昔柠正是放学，准备去打工。
    省重点的门口从来都不乏等待着的高级轿车，可从来不会有一辆是等着自己的。昔柠很清楚这一点也一点不为此感到什么。她的爸爸，她的家，她的生活，这样就好。
    而当一齐涌出校门的学生们开始叽叽喳喳，甚至几辆轿车也摇下车窗时，昔柠正疾步穿过马路。
    清一色的黑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最前面的那辆车里坐的不是寻常人物。
    所以即使昔柠一开始不明白，看到车后座车窗后面的那张脸时，她也只是略微一怔后笑笑。
    “俞先生，你好。”很有礼貌的开口，很明显的疏离。
    换作谁都会这样。即使是在华高这样的省重点，总还是会有人知道一些黑道上的事。俞邵天，表面上不过是个势力很大商人，旗下有数个最有名的pub、夜总会，但几乎谁都知道，他是本市最大黑帮的老大。前几天传出的另一黑道老大柴胜男死亡的消息更是让俞邵天这个名字被人们屡屡私下谈起。
    “柠柠，今天我过来是特地来谢谢你的。还有，我有一个请求。”
    昔柠皱皱眉头，尽管对方是长辈，那个过分亲昵的称呼还是让她感到不舒服。但望着周围的人好奇又害怕的目光，她轻叹一口气，看了看手表，说：“今天我打工的班次比较晚，现在还有点时间。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再谈。”
    俞邵天点点头，副驾驶座上的人已经出来接过昔柠的书包，并且做手势示意她到后面的车里坐。
    “阿king，不用了，就坐我这里好了。”
    被叫做阿king的微微有些愣住，但他的墨镜很好地掩饰了他的错愕，他马上低下头，轻声应道：“是。”就打开了后座的门。
    正待昔柠要进去，远处传来有人叫她的声音。她停下动作，微微眯起眼望过去。
    一个清秀的男孩一路小跑过来，看见这阵仗，略微迟疑地望向昔柠：“这是……”
    昔柠还没开口，只听见车内的俞邵天开口：“我是柠柠的一个远房亲戚。”
    昔柠自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皱着眉头看向他。而男孩虽然不明白家境一向贫穷的昔柠是从哪里冒出的这么阔绰的远房亲戚，但也是有礼貌地打招呼：“叔叔，您好。”然后又转向昔柠，有些小声地说：“昔柠，我……”
    昔柠当然看出他有话要说，转头征求俞邵天的意见。
    阿king已经开口：“天哥的时间……”
    被俞邵天轻轻一挥手打断：“没关系，快一点就好。”
    昔柠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和男孩走到一边去讲话。
    出于习惯也为了安全起见，阿king关上了车后座的门也关上了车窗。
    俞邵天深邃的目光透过黑色的墨镜镜片和棕色的防弹玻璃车窗还有那淡得没有色彩的薄薄的空气，注视着不远处的昔柠。
    正是最豆蔻的年华，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和光洁的额头，干净的气息淡淡萦绕在她的周身，仿佛是天使圣洁的光圈。
    或许是自己叮嘱过快一点，不一会儿昔柠就结束了和那个男孩的对话。淡淡的夕阳漏过她轻轻向那个男孩挥动的手指，让俞邵天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在很久很久前的相似的一个黄昏，也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冲着自己挥手告别。
    回过神的时候，昔柠已经坐进了车后座，在俞邵天的旁边。
    车子缓缓启动，一时之间，沉默占据了车内的整个空间。
    “很不错的小伙子。你的男朋友？”
    “嗯？……嗯。”昔柠反应过来，应了一声。
    “什么事？”俞邵天习惯了这种例行的询问，话出口之后观察到昔柠突然有些黯淡下去的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
    沉默再次降临，然而昔柠却突然回答了他刚才的问话：“他申请了去维也纳的留学机会。”
    “你不想让他去吗？”
    “不是，”昔柠稍稍顿了顿，说，“他从小就拉小提琴，我听得出来，给他一个机会，他可以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演奏家。”
    “那现在不是有机会了吗？”
    “可他的家庭并不富裕。这种机会，恐怕只对有钱人开放。”昔柠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
    “放心，他会得到这个机会的。”俞邵天状似安慰地说。
    昔柠只是礼节性地笑笑。但在前座的阿king却记住了这句话，透过后视镜对俞邵天点了一下头。
    “可是，他是你的男朋友。如果他出国的话……”俞邵天收回对阿king的示意，又问道。
    “他的选择是对的，”昔柠的神色淡淡，“即使他的选择不对，我也会试着接受。”
    ……即使你的选择不对，我也会试着接受……恍恍惚惚的声音在脑腔中回响，响得俞邵天的头突然一阵阵地钝痛，幸好目的地已经到达。阿king过来打开车门，昔柠跨出车门。突然空掉的座位，让俞邵天感到一种漫长的隐痛。
    Waiter上了咖啡之后，静静地弯腰后离开。
    毕竟面对的是黑帮的老大，昔柠浑身有些不自在。实在无法把周围几桌的人当作透明，她只好礼节性拿起杯子喝了几口后放下，等待俞邵天开口。
    注意到昔柠的态度，俞邵天似乎勾了勾嘴角，对阿kihg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周围的人就少了一大半。然后俞邵天才开口：“我想让你做我的女儿。”
    微微的错愕，昔柠马上回答：“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同意。”
    “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我很荣幸那一天我救了您，但这并不表示我适合您所在的生活。”昔柠的语速有些慢，仿佛一边在斟酌语句。
    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俞邵天只是将身子轻轻往靠背上一靠，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想你可以再考虑几天。”
    
    昔柠皱皱眉头，似乎觉得再说“我不用考虑了”这些话实在不识相，于是象征性地躬躬身，说：“我还要去打工，时间不早了。”
    俞邵天坐着的姿势不变，挥挥手叫手下送她去打工的地方。
    望着昔柠离开的背影，俞邵天在心里喃喃：不适合？这世上还有不适合的东西吗？这只是一个借口。是一个借口。他一遍遍地嚼着这几个字眼，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更不如说是在试着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