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安城破前半月，皇城，太子东宫。
    这是一条暗黑的巷子，若非宫中老人，绝少有人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条路，那就像是通往漆黑的深渊尽头。
    今晚却有人走在这条路上，而此人甚至怀着满心的期待和兴奋，这可不是什么夜会小情人的忐忑激动，因为那个人本来就是她，是属于她的私藏品，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将之夺走。
    于是，她停下脚步，推开眼前那扇窄门，动作是如此的敏捷熟练。
    房内并不奢靡华丽，也非简陋随便，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这里只是个寻常百姓家而已。
    是啊，就如寻常百姓般的生活：妻子和丈夫，他们只去享受属于两个人的甜美与欢爱，其余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没有存在的价值。
    “今晚我来得迟了些，你不会怨我吧。”她温柔得笑着，快步走到床榻边，跪了下来，拉起床榻上那个男子的手，那样温柔地往自己脸上擦拭，露出幸福的表情。
    然而那个男人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转头看她，只是一动不动，俨然就是个死人。
    “别人都说你死了，只有我知道你并没有死，也只有我才能令你不死。”像是宣誓完毕，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掷入一粒赤红色的药丸，那药丸遇水即化，须臾间原本透明的白水变成了红色，如那西域葡萄美酒，未饮已醉。
    “这就让你活过来，让你见到我……”她将杯中之水含入口中，回到床榻边，俯下身，嘴对嘴，如热吻一般，将那红水渡入男子口中，旋即扑倒他身上，尽情的亲吻起来。
    难道这世上真有所谓的起死回生么？
    那个全天下都认为死去的男人，此时此刻居然真的奇迹般得睁开眼睛！
    “你醒啊……”女子低头看着他，一脸欢喜的表情。
    “我……我在哪里……”男子梦呓般开口说话，就是这般简单的话语，却似已耗尽他所有精力，他虚弱的喘息着，又闭上眼去。
    “没事的，只要这样就够了，方儿一定会在永远在你身边！”女子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又笑道，“康胡儿就要来了，你是来抢你走的，但我觉不得令他得逞的。你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明儿一早，我便带你离开长安，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之后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呢。明哥哥，你说好不好啊？”说着她又开始吻着他，初时只是口唇，到后来无所不至……最后她坐起身来，敞开了自己的上衣……
    待得心满意足，她就像一个新婚燕尔的小新娘，依偎在心爱的丈夫怀中，进入那更为香甜的梦乡。
    就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那扇窄门……
    二
    好轻，他为何变得如此之轻，甚至不如一个女人的体重？！
    小郡主背着明离，发足狂奔。此时天空中已下起雨来，打在她脸上，却已分不清是雨还是血。
    奔了一阵，她回头观望身后，见毕方并未追上来，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她不敢就此心安，当下找了个阴暗隐蔽之地，才将明离放下。这一瞬间她好似全身虚脱了般，径直软倒在地。
    原来她肋下有一道约摸三寸来长的伤口，此时兀自血流不止，雨水滴在创口上，只觉一阵刺辣辣的痛。
    她撕下一段里衣，在伤口上做了简单的包扎，待得痛楚稍缓些，她才勉强坐起身子，虚弱的喘息着，却见明离兀自昏睡不醒，当下伸手探看他脉象，却是若有似无，虚弱已极，此时的他虽然还活着，却与活死人无异。
    “毕方这个疯女人，到底做了什么啊？”之前小郡主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毕方对明离所做的一切，当时的她虽然满腔愤怒，但是碍于时机，没有发作出来。如今想来，她更觉得毛骨悚然。
    若换做我是她，是否也会这般做呢？
    小郡主望着明离那张消瘦苍白的面容，忍不住便伸手抚摸他脸颊。明明在很久之前就已明白了，他永远不会真的属于自己，其实和毕方一样，自己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到最后还是留不住他的，抑或说这世上本没有任何人可以留得住他吧……
    “明离，你这个傻瓜笨蛋，你可知道康胡儿造反了，眼下就要打到长安来了，说是为了你而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小郡主摇摇头，她费力地站起，自言自语道，“不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要带你离开长安，去药王山找小药王，也许她有法子将你身上的怪病医好。”
    忽然，身后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叫道：“你这个厚颜无耻的盗贼，快将明哥哥还给我！”听这声音，赫然便是毕方。
    那声音伴着脚步声迅速逼近。若是换做平日，小郡主并不觉得单打独斗会输给毕方，只是如今重伤在身，实无半分胜算。
    该如何是好呢？小群主低头看了看明离，不由牙关紧咬。事到如今，可不能再将明离交给那个疯女人，也不知她又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不得以，只要鱼死网破，拼死一搏了！
    那脚步声停下了，离他们藏身之地不过咫尺之遥。
    小郡主将软鞭紧紧抓在手中，心中转过无数个可以取胜的方案，耳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低，想来毕方已发现自己，逐渐逼近……
    就在此时，有人笑道：“明离，原来你躲在这里啊，可找到你啊！”
    小郡主一怔，这可不是毕方的声音，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却是发自别处，难道她帮助自己的么？
    果然，毕方被那个声音吸引，脚步声已然去远。
    小群主却不敢放下心来，那人也可能是毕方的同党，使得乃是欲擒故纵之计，她都已经到这一步，可不能功亏一篑。
    于是她按兵不动，等了将近一刻钟时辰，见毕方和那人没有回转的迹象，方才小心翼翼得四下观望一阵，背起明离，夺路而逃。
    这东宫之路犹如迷宫也似，拐弯抹角，若是初行之人，多半要迷路其中。所幸小郡主为寻明离，曾多次潜入逃出，早已熟悉地形，不到半个小时，东宫大门已在眼前。
    只要越过这堵高墙，两人便可逃脱升天。小郡主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依着明离曾经教过她的轻功法门，强忍着肋下复发的剧痛，提气纵跃而起。
    “可找到你们了。”
    小群主人在半空，乍听这话，大骇不已，气功立断，身子急速下坠！就在她头顶，一道人影如黑墙般压将下来。
    三
    我大意了，怎么可以当真以为她发了疯？！
    毕方竭力追赶小郡主。对那个女人已是恨之入骨，心中暗暗发誓，若能抓到她，定然将之碎尸万段！
    可是，真的能抓得到么？
    那个女人逃得太快，转眼之间已不见踪影。
    可以抓到的！
    毕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柄染满鲜血的匕首。那女人身受重伤，即便深谙地形，也决计是逃不远的，况且她身上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此时在契丹时的非人经历有了用处，追踪血腥之气，她并不比训练有素的猎犬差。
    只要抓住血腥之气，即便是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她也能洞若观火。
    那血腥之气由浓转谈，最后停留在一个地点。
    终于抓到你了，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
    愤怒和兴奋的情绪令她不自禁得浑身发抖，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老练的猎犬，一步一步逼近必得的猎物。
    也就在此时，她也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会是陷阱么？
    会是小郡主的同伙么？
    然而明离这个名字有着太强的诱惑之力，她根本无法抗拒，于是她改变了目标……
    她很快得见到了那个女人，也很快的发现自己上当了。
    眼前这个女人手中当然没有明离；她只是在笑，看着自己，满脸讥讽的笑。
    “你是谁，裴静的同伙么？”毕方虽然怒不可遏，但她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面对她，自己毫无胜算。
    那女人咯咯一笑，却是答非所问：“咱们来谈个买卖吧，我助你夺回明离，你帮我做一件事。”
    毕方狐疑道：“你要我做什么？”
    “此事与你而言自然十分简单，”那女子又笑道：“我只想要回我的哥哥李陆吾的尸身而已。”
    “……你是李若遗？”毕方心头闪过一个念头：此人若真是李陆吾的妹妹，那么明离可说是杀死其兄李陆吾的凶手，落入她手中，岂非凶多吉少？！
    李若遗见她犹豫不决，叹道：“你若不敢，我就去找小郡主好了，助他们夫妻俩逃离长安，找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你看如何？”
    这样的威胁实在太可怕！这李若遗若是真的与小郡主联手，毕方将从此彻底失去明离。
    此时的毕方骑虎难下，进退维谷，只得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你夺回明离后，必须立刻交给我！”
    “好痴情的傻丫头呢，像极了当年的我啊……”李若遗哈哈大笑，转眼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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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郡主双足方一点地，旋即抽身而退，她的轻功虽然不及明离，但放眼长安城内，亦是有数的好手。但她快，那人却比她更快，转眼已到面前，五指成爪，就向她面门抓去。
    小郡主要护住身后的明离，已闪避不能，不得以之下，只得出手挡格。
    然方一出手，那人居然没了踪影！她暗呼不好，急忙转身，果然，那人已在自己身后。
    那人是个女子，容颜极美的黄衫女子，乍一看下，此人简直就是变成了女人的李陆吾。
    “你是李陆吾的妹妹……李若遗？”
    “小郡主，原来你也知道我啊？”李若遗笑着，一步一步走近。
    方才一过招，小郡主已知两人武功相差太大，为今之计，便只有一个法子了，事不宜迟，小郡主提气纵身，向高墙顶外跃去。
    “想逃呢，可以啊，要不要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呢？”
    娇媚的笑声中，小郡主感觉身下一股大力涌至，将她的身体举起来，居然轻轻松松越过东宫之墙，然而她感觉背后一轻，背上的明离已被她拽落。
    小郡主眼睁睁得看着明离那骨瘦如柴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再也无法遏制，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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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若遗拿下明离，不禁咦了一声。她发觉这小子明明是个男子，体重居然连寻常女子都不到，此时的他简直就像是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仅剩一具空空的皮囊而已，然而更令她好奇的是这样的他居然还活着！？
    “有趣，真有趣啊！看来那小子的手艺是愈加的神乎其神了。”李若遗像是发现一件令她感到十分愉快之事，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若遗，你我之间的约定，该不会食言而肥吧。”毕方从暗处冲到李若遗面前，伸手便来夺明离。
    “你我之间的约定？”李若遗轻轻松松得避开，咯咯笑道，“傻丫头，告诉你一件事吧，我那位哥哥啊，他的尸身我再就取回来了，就在这里呢……”说着指了指了自己的肚腹。
    毕方初时不懂，仔细一想，顿觉胃中一阵抽搐，险些呕出出来，叫道：“你……你这疯子，原来在骗我！”
    “傻丫头，你太像当年的我了，说实话，我还真不想骗你呢。”李若遗长叹一声，说道，“不过也是你不对在先啊，让明离好好死掉不就得了，何必让孙蜚那疯子做成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傻孩子，让我这个过来人来教教你吧，与其看着心爱的男人这般痛苦的活着，不如令他与自己合为一体，这才是人世间的真爱啊！”说着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面颊上泛起兴奋的潮红，好像此时她在抚摸的并非自己的身体，而是最心爱的情郎。
    “够了，你这个疯子，要将我夫君怎样？！”小郡主没有逃走，她又回来了。
    “哥哥死后，我对天下间所有的男子都失去了兴趣，自然不会对他如何的。”李若遗口中说着话，脸上却没有任何伤心的表情，还笑道，“放心吧，不出三个月，我会还你们一个活生生的明离回来的。”说罢她纵身跃起，身体如展翅之鹰，高高得飞过东宫之墙。
    毕方彻底崩溃下来，她瘫倒在地，呆若木鸡。
    小郡主却没有放弃，她还在追赶，但李若遗去得太快了，她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