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烽火  第十四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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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总之明日定要将那傻小子救出来。”史窣于一拍明离肩膀,眼神笃定,说道,“你回去歇息吧,明晨卯时准时出发。”这时他又想起一事,颇是犹豫,但还是开口道:“依为兄之见,你还是回家对弟媳说一声为好。”
    如若回去,我怕是不能再来了……
    明离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口,只笑了笑道:“大哥放心吧,我心中自有计较。”
    史窣于点头道:“如此最好了。”
    目送史窣于离开军营,明离脸上的笑容消失,轻叹一声,转过身去。
    “我倒想听听你那所谓的计较是什么?”那人来得何其突兀,话音亦是冷厉逼人,“还是说,为了救你的兄弟,你打算将自己的妻儿一并抛舍么!”
    不消猜便知此人就是韩冰儿,如今的韩家堡副堡主,永远的白衣如雪,永远的冷若冰霜,只是较之之前,她变得更加尖锐了,望着着明离的眼神中更有些玩味的意思。
    明离避开她的目光,犹如自语般道:“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二哥我是一定要救出来的!”
    “一定?明离,你真的可以如此信誓旦旦么?”韩冰儿大是轻蔑的讥笑着,“难道你就没曾想过,康胡儿乃是自愿被擒么?”
    明离猛抬头,盯着她,眼中满是怒意,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韩冰儿倒真有些给他吓了一跳,只是脸上兀自漠然,说道:“此行张守珪率领十万精兵,即便不能吞掉契丹,也是骑虎相当。你那位二哥武功不弱,更是统帅之才,又怎会如此轻易落入敌手,此事你就不觉得蹊跷么?”
    明离沉默了,此时他陷入更深的迷惘:若韩冰儿所言是真,康胡儿乃是自愿降敌,可他为何要这么做?然转念之间,他心中更是坚定了,说道:“若真是如此,我更要找到他,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韩冰儿大觉头痛,她本意是要明离知难而退,却没想这小子顽固至斯,她叹道:“既然你已决心一条路走到黑,却是谁也帮不了你。我只是奉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之人,不然,只会后悔终生……”
    “韩冰儿,对不起。”明离苦涩得笑了笑,“如今的我还是个傻瓜蠢蛋,没有一丝长进……”
    也许真是命中注定吧。韩冰儿感觉与眼前这个男人之间好似套上了一道永远无法解开的枷锁,从过去,到现在,乃至于未知的将来。韩冰儿自嘲般笑了笑,说道:“你知道自己蠢就好。也罢,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保护水儿还有她的孩子……”明离想了想,眼中露出决然来,“如若可以,我是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在此之前,不知会有什么事要发生,如今偌大的范阳城,真正值得我信任倚仗之人,只剩下你了。”
    韩冰儿没有答他,转身离去。
    二
    之前在太子宴上有过两面之缘分,如今这位妩媚妖娆的汉女胡姬脂粉尽去,且换了汉女服饰,妩媚依旧,妖娆却已不再,倒是平添了几分邻家妹子的清新甜美,煞是可人。
    却听她笑道:“姐姐,咱们又见面啊,我原名叫作毕方,那玛雅只是个假名而已。”
    柳忆夕妙目流转,上下打量起她来,亦笑道:“原来你就是小方儿啊。明离也曾提起过你,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少年玩伴,他少时得你帮助良多呢。不过那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你们都只是孩子吧。”
    “正因为都是孩子,是以童言不忌。”毕方笑得愉快极了,“当日我们还约定了长大后要结成夫妻呢。”
    柳忆夕叹道:“可惜啊,世事无常呢,十年后的他没有娶你,却是娶了我,你一定十分怨恨我吧。那么你今日来此,是要取我性命么?”
    这话无疑是戳破了最后的那层窗户纸,将之前的虚伪做作尽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毕方居然还在笑,说道:“是啊,我非但要你的命,还想瞧瞧你肚里孩子的模样。看他是像你,还是像明哥哥……”
    口中说话,她已走到柳忆夕身后,随意得掏出匕首,犹如妹妹替亲爱的姐姐梳理发鬓般,循着柳忆夕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悬至咽喉间。
    她咬牙切齿却又面带微笑,以无比温柔的言语道:“姐姐如此好看,我都有些不忍伤你了。可是啊,正如你所说,我是真的十分怨恨你呢。”
    就在这时,却听砰得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碎了,就见小箩一脸怒意,现身门口……
    #
    感受到锋利的匕首紧贴后冰冷的触觉,柳忆夕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想要活命,就必须保持冷静,不可以令她看到自己的恐惧,当下笑道:“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这一点毕方妹妹与我倒是十分相像。”
    毕方事前早已查明柳忆夕丝毫不会武功,只是个寻常女子,然寻常女子面对如此危局,早该惊慌失措,跪地救饶了,她竟然还能如此淡定自若,倒令她甚为吃惊。一时也猜不透她这话是何用意,当下将匕首往她下巴一提,冷笑道:“我一刀子下去,你这条就性命保不住了,一尸两命,可是永远也做不成母亲的,你不怕么?”
    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失去孩子,那是她的骨血,甚至比丈夫更为重要。
    柳忆夕心中一凛,但还是狠狠得咬住了嘴唇,品尝到鲜血的滋味及剧痛的感觉,使她继续保持住了冷静,又笑道:“你得不到他,便要毁掉他的孩子。毕方,我真心为你感到不值呢。”
    “你这是在向我求饶么?”毕方觉得自己明白了柳忆夕的意图,笑得欢乐极了,“害怕了便说出口啊,兴许我手下留情,大人小孩都放过了呢。”
    “如此,此行你岂非一无所获?”柳忆夕见她果然上当,放松了戒备,当下又笑道:“若非十年的别离,今日做妻子当母亲的人当是你吧。可惜啊,十年太长,好多事都变了呢。”
    她这话犹如锋利的毒刺,刺得深,钻得痛,毕方脸色一阵的惨白,身子颤抖,她嘶吼道:“谁说我没做个母亲,你懂得什么?!”
    柳忆夕知道机会来了,向小箩使个眼色。小箩满脸惊疑;她身边的小虎精通人性,却先明白了,突如其来,瞬间移动,已悄没声息的绕到毕方身后。
    “韩家堡的功夫,你以为我不懂得?”
    方才还在情绪失控的毕方顷刻间又变成了那个冷漠无情的杀手,她身法也不见得如何敏捷,然每一步踏出都在小虎即将攻击的盲点上,小虎攻击未至,她已身在别处,手中匕首兀自悬在柳忆夕咽喉之上,已见血迹!
    “水儿!”小箩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得冲了上来。
    小虎一击未中,小箩又盲目行事,柳忆夕知道大势已去,即使此时明离及时赶到,也是救不了自己了。一尸两命啊,难道说自己真的没做母亲的命么?!
    就在这时,猛听门口一个冷厉的声音道:“好一个‘仙子凌波’,你是如何习得这坎部易武的?!”
    刹那间,柳忆夕只觉身上一寒,这样的感觉却比悬在喉咙上随时可以夺取自己性命的匕首更令她颤抖。耳听得毕方惨哼一声,困住自己的双臂劲力尽去,她身体一得自由,就本能得向前冲出一步,然后她看见了她……
    永远的白衣如雪,永远的冷若冰霜,那个叫做韩冰儿女子也正在看着自己,不知是否错觉,柳忆夕感觉她脸上有笑,是那么轻蔑得意的笑,似乎在说:“是他求我来救你的,是他求我的……”
    柳忆夕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羞辱,这是她打出娘胎以来,从所未有的羞辱!
    三
    孙孝哲回家后便一直闷不作声,问他话也只是不耐烦答上几句。
    韦香兰不知他在战场到底经历了什么,竟颓废至斯。初几日那矮小子田乾真还会往家里串门,也不知这兄弟俩在房里说了什么,居然大吵一架,只隐约听那小田没好气得说:“要死你自己死去,可别连累了兄弟们!”旋即愤愤出门,自此没再来过。孙孝哲变得愈加沉默寡言了。
    爱郎不知所踪,儿子又成了这般模样,韦香兰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等下去了,必须做点事情,于是她下定了决心。
    像是早就知晓她的心事一般,那人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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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方居室,一张茶几,两杯香茶,两人相对而坐。
    韦香兰看着眼前面覆铁假面的男子,说道:“你既能驾临寒舍,为何还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比勒加不语,居然真的伸手将脸上那张亮白的铁皮面具取了下来,搁在桌边,露出一张消瘦的容颜来,许是因为常年未见的阳光的缘故,他脸色白的吓人,不见一丝血色。他品了口香茶,就见韦香兰看着自己呆呆出神,微笑道:“你是否觉得我像极了某人?”
    韦香兰方才回神,兀自有些犹豫得道:“确实很像,难道你是他的……”
    “没错,我就是他的父亲。”比勒加居然一口就承认了。
    韦香兰若有所悟,说道:“如今你成了比勒加,是因为她的缘故么?”
    比勒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自他取下假面说话,一改那沉闷刺耳的嗓音,如今听他笑中大有悲怆愤恨之意,韦香兰心头震动,这样的比勒加她从未见过,原来他也是个人啊!
    “你要我来此,想来并非为这种无关紧要之事吧。”比勒加情绪流露只在须臾,回归冷漠也在须臾。
    韦香兰不再说话了,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他真的回不来了么?”
    比勒加右手转动茶杯,看着杯内来回滚动却永远不能脱离禁锢的碧色茶水,左手轻轻抚摸着那只铁皮面具,不发一言。
    韦香兰忍无可忍,大声道:“以你之能,此事应该不难做到吧。”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是人而非神。”比勒加将杯中茶水慢慢饮尽,复又戴上那张假面,以那刺耳嗓音道:“康胡儿与可突于之间的关系远比你想象要复杂许多,要他回来,实非我力所能及,至多尽力而为罢了。”
    韦香兰闻言大喜,然此时的他又变成了那个虚伪阴险的比勒加,心中又自发寒,好生沮丧,黯然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比勒加笑道:“之前方儿来找过你吧,且你二人之间也曾有过协定,只是你一直以来心存犹豫,不愿付之行动……”他说得俨然十分诚恳,“今日,算是我来拜托你了。”说着自怀里取出一柄短剑。
    剑是寻常的剑,剑刃却是亮的吓人。
    韦香兰脸色苍白,颤声道:“这是为何,你不是他的父亲么?!”
    “我是他的父亲,却不是她的父亲。”虽然看不见比勒加面具下的表情,却听他叹了一声,“也是命中注定吧,我本来也想要她做我的儿媳妇的,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韦香兰心头又自一动,那声叹息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在这位冷漠无情的契丹军师身上何曾有过?
    五
    巨大的恐惧如附骨之蛆如影随行,毕方感觉自己奔跑在冰天雪地之中,身心俱寒。她曾听比勒加说过韩冰儿的恐怖,然真正对上那个人,她才知道那不仅仅是恐惧,是种叫做堕入地狱的绝望。
    这十年来,她每时每刻都在告诉你自己,必须活下去,不论遭受何等羞耻屈辱,都必须活下去,只因心中还有一个人想要见到,有一个约定要去兑现。
    终于,她如愿见到了那个人,终于,那个约定成了泡影,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软弱,虽然没有了他,没有了想象中的快乐幸福,她还是能活下去的。只是从此那颗心没了,那些牵挂都消失了,只是活着,一个人,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此时此刻,面对身后那个人的穷追不舍,她忽然发现若是就这么死了,死在她剑下,是否并不是件坏事呢?
    于是她决定不再逃了,停下脚步,原地坐倒,眼看着黑暗中出现那个雪白的人影,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看着她,那样的眼神较之她手中冰雪长剑更叫人胆颤。
    但她不怕了,一个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她也不起身,只是坐在那里,笑道:“你是要杀死我么,为何还不动手?”
    韩冰儿盯着她,冰眸如刀,开口说道:“教你武功的人是谁?”
    这才是她追我的理由么?
    毕方瞬间又看到了生的希望,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不用死了,她起身站起,拍去身上泥垢,叹道:“这地方好脏,咱们就不如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她们所在之地当是范阳城内某个角落,四下漆黑,不见半个人影,韩冰儿可不管,只冷道:“一个死人死在哪里又有何区别?”
    毕方叹道:“既然我注定要死,又何必与你说那些无关的话呢?”
    “与你无关,与我却大大相干。”韩冰儿冷冷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给你一个痛快!”
    毕方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韩冰儿啊,你可真不懂怎么审犯人呢,要不要我教教你呢?”
    韩冰儿冷哼道:“你的死活,与我毫不相干,杀不杀你都是一样。我再问你一句,那个人到底是谁?”
    毕方窒了一下,这韩冰儿可真是冰冷如铁,软硬都不吃。她想了想,说道:“你说的那个人整日戴着一张铁皮面具,真实身份是什么人,问我我也不知。但他武功极高,恐怕比你还高。他教我功夫时,只说那是天下第一堡的武学,至于是真是假,你应该比我更能分辨吧。”
    韩冰儿冷冷得盯着她,似乎是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随即拂袖转身,以那一贯冷淡的语气道:“天下第一堡的武功,不是你想学便能学成的。”
    毕方见她竟转身要走,奇道:“你不是说要杀我?”
    “我说过,你的死活与我毫不无关,杀不杀你都是一样,不过……”韩冰儿忽又回头道,“若你还想伤害她,我绝不饶你!”
    毕方一呆,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道:“是他求你这么做的吧,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韩冰儿转身便走,睬也不睬她。
    毕方还在笑,大笑着叫道:“韩冰儿,你当真够傻呢,自己喜欢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你却还要为他保护那个女人?”
    “你又如何,为一个不要你的男人自暴自弃害人害己,难道不傻么?”
    “是啊,我是个傻瓜,跟你一样是个傻瓜!”毕方坐在地上,放声大笑,笑得直流下了泪,“韩冰儿,看来你我都是同一种人呢。”
    “你是你,我是我,并不相干。”韩冰儿既不停步也不回头,她说话的语气冷漠到冷酷,“你只是个女人,而我,不只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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