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传  第四十五章 禁绝之术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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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冰儿,不要哭,你是韩家堡真正姓韩之人,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韩晋双手颤抖,轻抚女儿凌乱的发鬓,语气转为柔和:“这么多年来,为父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只是一味强迫于你,你一定怨恨为父吧。”
    韩冰儿使劲的摇头,叫道:“不,女儿不恨爹!”
    “好,那就好。”韩晋那对眸子已逐渐失去光彩,他又道,“韩节,你过来……”
    韩节一怔,他能感觉到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尤其是韩履,那是可以杀人的。
    韩晋啊韩晋,你这是要将我逼入死地么?
    但是,他还是走了过去,俯下身,握住韩晋的手,说道:“师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父亲虽未亲口说过,但我知道他真正中意的人是你。而今只有你,我也是绝对信任的……”说着韩晋将拇指上那只玉扳指褪下,套在韩节右手拇指上,旋即在他右手手背上拍了拍,说道,“以后韩家堡和冰儿都交托给你了……”
    韩节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韩履眼中的杀意因嫉妒而更加疯狂了,韩晋临终前的这招一石二鸟,当真太过厉害,他防不胜防,屠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师兄,你安心去吧,你交托之事,韩节必定尽力做到。”此时此刻的韩节只能选择接受。
    “好了,这就好了……”韩晋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直到吐出最后一口气。
    韩家堡堡主去世了,一时场中一片寂静。
    但很快的,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柳旭开口道:“泰长老,事已至此,你还死不肯交出那封信函么?”
    出言一出,莫说别人,连柳忆夕也大吃一惊。
    柳旭向韩泰一步步走去,说道:“我今日既来,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是就不会回去的!”
    韩泰闭上眼去,摇头道:“如此,你杀了老夫吧!”
    柳旭见他如此固执,厉声道:“好,既然如此,莫怪我下手无情!”
    就在此时,柳旭猛觉身后汹涌而来一股强绝的寒冰之气,聚如剑刃,那是分明就是毫不留情面的杀招!
    柳旭深知这一剑旨在逼自己放脱韩泰。他冷笑一声,抓着韩泰向侧跨出一步,借着这一跨之势,他的身子已滑将出去,那如刀子般得刺骨寒意就从发梢间贴擦而过。
    柳旭耳畔生寒,不禁暗呼侥幸,一回头,却见对面是个与自己女儿年岁相若的白衣女子,杀气逼人,面罩寒霜,正是刚刚失去父亲的韩冰儿。
    “放开泰长老,我留你全尸!”
    韩冰儿紧握着痴雪,她不曾怕过任何人,即便眼前之人乃是最接近韩易之存在的文柳!
    柳旭哦了一声,迈步上前,笑了笑,说道:“是么,我倒想试上一试,看你如何将我分尸。”
    此时大雨转急,密集的雨滴坠地声当真犹如珍珠落盘,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然而眼前这个男人每踏出一步,脚步声却好似响在雨滴坠地之间的空隙里,便将每一个“噼啪”之声分隔开来,使之变得异样清晰,好像老天爷也在奉迎着他的节奏,一点一点的在下雨。
    节奏,不错,正是节奏!武学之道有时就与舞蹈相似,极是看中节奏,临敌过招尤是如此。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在柳旭的节奏之中,他虽未出手,胜算已近十成!
    眼前这个男人乃是比李陆吾强出数倍不止的存在。李陆吾的强大在于他本身,通过修为也许总有一日可以超越,但这个人几乎已与身周环境融为一体,甚至还能调用自然之力为己所用。所谓天人合一,无武无我,大概便是这等境界吧。
    韩冰儿心中十分明白,此时的她面对的并未柳旭一人,而是整个世界。
    就算对抗的整个世界,那又何妨!
    韩冰儿娇叱一声,痴雪剑出,身随剑走。此时她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的压力,也要破困而出!
    “不错,很不错,可惜你太弱了。”
    柳旭叹了一声,伸出食中两指,迎向痴雪,仿若夹取食物一般,就制住了痴雪剑刃。只见他手腕不过轻轻一扭,就听咔嚓一声响,痴雪剑刃赫然断成两截。
    韩冰儿不服,寒冰真气涌动,痴雪剑复成,兀自向前,直指柳旭眉心!
    “挺有毅力啊!”
    柳旭一笑,抽身而退,当痴雪剑追到他鼻尖处,他忽然大喝一声:“破!”
    仿若咒语灵验,那近三尺长的痴雪冰剑一瞬间崩裂粉碎,如玻璃般四散而去。
    下一刻,韩冰儿捂住胸口,嘴边淌下鲜血,她单膝跪地,估计气力已尽,只是不住的喘息着。
    高手过招只在一瞬,韩冰儿深知这个道理,是以方才虽然不过简单的一剑,她却已竭尽全力,结果不是敌死,便是己亡!看来自己与柳旭的差距确实太过巨大了,所谓天壤之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柳旭轻轻动了动食中两指,消去那酸麻之感,点头道:“单以实力而言,也许如今你能比肩晋师弟,放眼当今武林,也算是一流人物了。你也不必气馁,将来用功自勉,自有精进……”他转向韩泰,说道,“泰长老,如今你也该死心了吧。”
    泰长老轻叹一声,说道:“黎王殿下,这话老夫原封不动,送还于你。你若还想活命,便快快离开此地吧。”
    柳旭一奇,实不明韩泰为何此时还说这种话?刹那间他感觉心跳如雷,猛觉身后骤然而生一股恐怖的力量,如泰山压顶,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他才终于回过头来……
    还是韩冰儿,那还是韩冰儿么?
    不,它不是,甚至根本算是个一人!虽然有人的身体,虽然能站立行走,但它的双眸是死的,浑身上下几乎已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人之所以为人,只因她有“情”,若是除去了“情”,忘却了“情”,又如何还能称之为人?而这般非人的存在,即便集齐整个世界的力量,是否可抵其万一呢?!
    柳旭又笑了,却是无比的苦涩。他长叹道:“易师父啊易师父,你创出‘去情’,却将之列为禁绝之术,因为你自己也无法驾驭,才不许我来习练吧。可为何您的后代偏偏练成了呢?不过这世上既有禁术,总有破禁之法吧。徒儿斗胆,愿以这条性命为注,破上一破,您泉下若是有灵,可要瞧得仔细了!”
    二
    暴雨已霁,乌云散去,夜空中那轮新月如钩,仿若是把刀子,那样无情的悬在柳旭心头。他无比费力的喘着气,猛觉咳意伴随着血气上涌,忙伸手捂住嘴巴,摊掌一看,但见掌心沾满鲜血,且色呈紫红,乃内伤之相。
    所幸未觉身后有人追近,柳旭吐了口气,寻个茂密隐蔽的草丛躲入,一下坐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柳旭啊柳旭,自艺成以来,你可曾有过如此惨败,对方居然还是个后辈?你唯独可以自负的武功,却原来也是如此不堪一击么?!
    他摇头惨笑,但也知此时身在险地,没敢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当下他玄功默运,查视体内伤情,发觉肺腑受损,怪不得连咳不止。虽然未必立死,但想要再战,却是千难万难之事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心跳如雷,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不由拨开草丛,向外望去,下一刻,他倒吸了口凉气。
    夜色下,那袭白衣瞧来当真不是活人!她手中没有痴雪,然此时此刻的她就是一柄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凶煞之剑,只待饮尽仇敌鲜血,方能罢休!
    那如死的双眸环顾四周,似乎并未发现自己,柳旭暗叫侥幸,此时只要不发出声响,也许就着能蒙混过关吧。
    然而想着又觉好笑,自艺成以来,他何曾如此狼狈过?
    韩冰儿巡查一阵,好像当真没发现他,便向前走去。
    柳旭好想大口喘息,却哪敢出声,只见她就走到身前,忽然停了下来。刹那间他感觉心跳已到嗓子眼,深怕她当真转身过来,发现自己。
    不过她只是一站,便向前走去……
    柳旭只觉浑身瘫软,坐倒在地,已是一丝气力也无了。
    就在此时,又听得来路有脚步声逼近,他脸色大变。
    果然,韩冰儿也觉察了,她转身回头,然她面对的并非那发声方向,而是伸手拨开了长草,终于发现了身藏其内的柳旭,她嘴角一弯,露出诡异的笑容来……
    三
    在柳忆夕的印象中父亲从未败过,韩冰儿的武功根本比不上父亲,按道理父亲是不应该输的。
    可是父亲居然输了,且输的如此难看。她不知道这是为何什么,也不想知道,如今她只盼父亲能逃过此劫,別给韩冰儿那疯子抓住了。
    然而事实往往都是残酷,当她与韩离赶到朝阳峰舍身崖,眼前所见,骇得她险些昏倒在地。
    柳旭就像一个布偶人般被抓在韩冰儿手中,却已奄奄一息。
    韩离看在眼里,当机立断,一把抱住了柳忆夕的身子,任她如何死命挣扎,绝不放手。
    柳忆夕哭道:“韩离,你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水儿,此事交给我来处置吧。”韩离认真地看着柳忆夕,认真地道,“我决不会让你爹出事的。”
    柳忆夕终于冷静了下来,看着韩离,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韩离放开柳忆夕,走上前去,大声叫道:“韩冰儿,你还认得我么?!”
    她听见了么?
    她转头过来了,望向韩离,盯着他,那双眼眸灰暗如死,里边真有他的身影么?
    忽然,她眼眸一转,落在韩离双掌之上,然后,她居然笑了。
    那样的笑容就像一只母豹瞄准了猎物,既兴奋又贪婪。她当然已不再是韩冰儿,此时的她丧失了平日的冷傲与矜持,完全凭着天性本能而为。如今的她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将眼前这个男人撕成粉碎,然后一块块地吞下肚去。
    至于为何会有如此残忍荒诞的想法,此时的她估计也是全然不知。
    焚吾顾名思义,乃是以自身真气为料,运功使之剧烈燃烧,从而无比灼热,透过皮肤毛孔扩散至身周。韩离又以独创的法门将这些真气凝聚,形成有质的烈火长剑,亦可使其无质无形。这便是韩离为了打败连翘,花了十年心血参研离部易武而悟出的“焚吾剑意”。
    焚吾剑意旨在“自由”二字,而韩冰儿的痴雪却是全然不同。痴雪剑以坎部纯卦至高心法“坎中满”前两式“寒体”、“冰心”为基,以至阴至寒之气化出凌厉冰剑,强悍无匹,然至刚则易折,是以若是遇上真正的高手,或将轻易溃败,远不如焚吾剑意与强者强,集聚韧性。除非她能练成第三式“去情”!
    人欲谓之情,欲求不得反欲求之则更不可得,是故去情去欲去我,还原人之天性之中的本我,如此反使韩冰儿突破自身瓶颈,虽然失去理智变成一个狂人,却也因此功力成数十倍增长,击溃了只有七成功力的柳旭。
    焚吾剑意对上痴雪狂意,正是二人之间的巅峰对决,恐怕以后再无这种机会了。
    那样灼烈和剌骨的冷彼此冲突着,谁也不肯相让半步,这个世界已被一分为二,只剩下冰与火的两个极端。
    柳忆夕感觉已无法呼吸,想要逃离,却是寸步难行。就是武功高强之人恐怕也难以支撑,更何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汗流不止又冻的浑身发抖,身体已是极为虚弱,想要开口说话,那是根本不能了。
    韩离正与韩冰儿死斗,无法分心旁顾,此时他能做只有搬出压箱底的本事,方能寻求不败。
    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也输了,便再没有人可以阻止韩冰儿,而真正的韩冰儿也将从此一去不往。
    韩冰儿也许并不讨喜,但眼前的这个怪物更令他厌恶。这世上真有什么东西如此的重要,可以令一个人连自我都能放弃?唯独这一点,他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
    两人势均力敌,谁都不敢退后一步,韩冰儿那灰暗如死的眼眸逐渐有了华彩,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诡异笑脸消失了,她开始变得像韩冰儿了。
    但她的功力非但沒有减弱,却是愈发强劲,逐渐的,天平开始向韩冰儿倾斜。
    “韩离,你就要唤醒她了,千万不要放弃!”
    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柳旭纵身一跃,双掌齐出,直击韩冰儿后背。
    “无耻!”
    韩冰儿终于开口说话了,久违的冷漠口吻,反手便是一掌,拍向柳旭。
    二人对了一掌,若是换成平日的韩冰儿,重伤倒地的肯定是她。然而今非昔比,韩冰儿这一掌真气强绝,寒冰之气如剑般钻入柳旭体内,顿时将他全身经脉冻结。
    柳旭连退三步,最后一步踩落之处并非实地,那是万丈悬崖,他的身子向后一倾,如断线木偶,直直坠入舍身崖下。
    “父亲!!”柳忆夕尖叫着扑上来。
    韩离后发先至,一把将她抱住,连退数步,抱着她远离舍身崖。
    “父亲?!”
    韩冰儿那双灰暗如死的双眸里有了华彩,仿佛新生一般,他睁眼看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忽然,她只觉眼前一黑,仰天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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