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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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虫鸣声隐隐约约,从雕花木质窗棂间投下的月光被滤得极冷。从她的角度看去,雕镂着西厢记的竹屏风前,一盏青铜瑞脑销香兽圆睁双目,口中吐出的烟雾淡泽而雅,透过层叠纱帘,帐内绰约人影,端正放在塌下的一双小巧绣鞋,上面花纹繁复精巧的双环燕。似乎还会随着勉力放轻的呼吸,受惊似的,扑棱着翅膀飞起来。
    未央的夜色。
    心头低低叹了一声支撑着抬起身体往窗外看去,木床发出吱呀的声音,寂静的夜里如同灯花爆开,微小的声响被无限扩大。她略略瞪了眼,抬起眸不安地望了一眼帐内,努力使自己缩得更小些,然后曲起腿缓慢而小心地直起身来,紧靠这墙根,浑身骨骼得到舒展似的作响,声音有几分奇异,她笑一笑,又笑一笑,倒觉得悦耳,耸肩双手巴在窗沿上,呼吸声深深浅浅。
    月色偏寒,白日里辉煌的山庄半掩在悠然山木中,琉璃瓦的光泽又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被光照得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峻味道。侍婢们怕是已休息了,回廊重叠隐于夜色中,只留得相差无几的厢房前挂着雕花宫灯,惨白的,洁净的灯柄上反倒似蒙了尘。
    只是若初见,倒也没有什么大碍的。
    缓慢地倒下去,星辰疏朗得很,一闭眼,便又是一天。
    陪房的老妈子见了她,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簪着步摇的头步起路来叮咚作响:“蝶双丫头,昨个小姐身子如何?可是大好了?”
    她叹口气,冬日寒风吹得脸生疼,于是便放下铜盆中正打上来的进水,也不看她,似乎在看盆中的倒影,又似乎不是,目光飘渺的很,却是轻描淡写:“老爷请京城里的孟郎中给小姐瞧病,看样子,不日就应是无恙了。”
    那妇人瞧着她的脸色,赔着笑道:“可不是么?如花似玉的娇人儿,成天憋闷在病榻上,可怜见儿的,是人也着急不是?”
    蝶双并不接话,只一味沉默。
    气氛一下压抑下几分。前来搭讪的老妈子有些讪讪,于是便更上前来,一把拢住她的手。蝶双蹙眉,一下子无法挣脱。转念一想,便也放下僵持,清泠泠的眸光反使那妇人一愣,堆满讨好神色的脸又巧笑起来:“姑娘如今早已是小姐身边的红人,事实操劳可不比奴婢这些劳什子粗仆,那将来就是风光大嫁的。瞧着,怎又生了乌眼圈?”说罢,佯装伸手来抚她的眼。
    这下可好,语调称呼全都变了个样,她若是还猜不到这妇人的用意,怕就不是将军府里那庄蝶双了。
    于是轻轻抽出手,不露痕迹地撇开妇人关切的手淡淡道:“多谢。这点小事应是不妨。只不过,”蝶双倒先笑,眼神却清冷倨傲,“苑园里的是是非非,可万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够搬弄得了得。徐大娘,您说是不是?”
    那还瑞家的满脸的笑闻言便僵在那里,悻悻地收回手,冲她微微福身,脸上的表情已极不好看:“姑娘说的是。奴婢受教。”说罢便逃离似的匆匆离开,头上的珠翠依旧叮咚作响,却分明是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世态人情倒真是好笑。
    她摇头,挑起勾得极细极淡的弯弯柳眉,似笑非笑。
    冬日里的阳光也颇冷,蝶双往打上来的井水中自己的倒影,又看看自己的手,抿抿唇后猛地把手放进铜盆中,剑气的水飞花似的染到宝红色霓纱刻丝流苏的长裙上,色泽暗下来,倒似血。
    蝶双目光随着忽明忽暗,撇撇沾湿的手,冷得一个激灵。
    她也不知自己今日到底怎的了。
    不一会儿,便又来一个司伙房的小丫头,来传话令蝶双去见一见长房里的大嬷嬷。说是劳烦姑姑填了名册,再交给小姐过目。
    蝶双沉吟片刻,道:“这怕是不行。小姐尚在病榻,劳动不得,还是姑娘转告嬷嬷一声,说苑园庄蝶双请她重新考虑,免得生了事,惹人口舌。”
    那小奴婢见她躬身,慌忙还礼,这才掩唇吃吃笑:“姑姑莫不是在二小姐身边呆久了,连脑子也不灵便起来了罢?”
    蝶双挑眉。那丫头看却是极机巧的摸样,虽看上去位份并不高,但打扮起应是大嬷嬷的心腹。便也没有计较,淡淡颔首:“姑娘此番前来,仅是告诉蝶双此事么?”
    双手已微红,为拭尽的水珠粘连在指缝中,在寒风中到底是极不适合。她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凌厉双目却直视那丫头的眼。她被蝶双看得有些不自在,一双妙目便佯装东张西望,却凑近蝶双耳边一股脑说出了来意:“姑姑,我家主子说,除却这一个病小姐,将军府里可不止是一座苑园。”
    手指被冰冷的井水一泡,便在指腹显出发白的纹,指甲挑染了凤仙花汁,本是呈淡淡的樱花色。衬着十指纤长,十分好看。然现在却只剩苍白。
    “你家主子?”蝶双反问,面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但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恕蝶双愚笨,这将军府中的主子只有老爷、夫人、小姐和少爷们。敢问,姑娘口中的主子是哪座园里的贵人?”
    那司伙房的丫头被她问得一激灵,自知失言,便道:“终是默默一番好意。若姑姑执意如此,那奴婢也只好……”
    似乎算准了蝶双会上前留她,连步子都放得极缓,然蝶双并没有,只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依旧擦拭铜盆,而后端着,放轻步子走进小姐的厢房。
    “可是蝶双?”帐内一声笑问,蝶双愣一愣,慌忙疾步走上前,不露痕迹地拂去小姐欲支撑着起身的双手,一边妥帖地扶着她倚在床榻便,嗔道:“小姐怎不招奴婢一声?大夫都说了,您万不能动了身子。若要起,您唤奴婢一声便是。”她麻利地拢来丝被盖在小姐的身上,为它披上晨醒时的披风,又找来绵软的枕垫在她后腰,挑旺了火,将暖炉交到小姐手中道:“随时早时了,但冬日毕竟不比往常,小姐可要仔细着不受寒。”
    那小姐低低喘,蝶双沉默地看着,她仿佛从画中拓下来的一张脸,却抬起头强作精神,笑道,“蝶双,和你一比,我这将军府的二小姐,不似父亲的女儿,却反倒似个废人一般。”说罢便低咳起来,蝶双也顾不得怨她口中自嘲的“废人”,忙着为她抚背顺气,说着端来一杯热茶,递到跟前,衬着苍白的手指,白玉似的一拢,却是极其赏心悦目。
    小姐哑声道:“蝶双,到底是你最贴心。”
    贴心?前二月小姐甫刚杖毙了一个陪房丫头,仅是打了一个青花瓷瓶,尚无恙的二小姐眼都不眨一下,轻描淡写道:“杖了。”
    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哪受得了十下杖刑之苦?没几下就去了,艳红的血色顺着纹饰精巧的水瓷一直流淌,那孩子煞白的脸不信的眼神,却一直留在心底,回想起来隐隐发寒。
    想来自己也十四了。再过两年,笄开之后,也不晓得这二小姐,会把自己许给哪家当侍妾。花一般的年纪。
    二小姐连唤数声,蝶双才回过神来,屈身赔个不是,便把小姐墨玉似的长发从披上的斗篷中拢出来,方努力笑道:“小姐方才说的什么话?若是妇人闻起来,倒是奴婢的不是了。”说着小姐一双秋水样的眸子定定瞅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蝶双窥着她的脸色,顺手拿来一柄象牙梳,帮着细细打理二小姐那一头飞瀑般的长发。侍房的丫头们也随着进了厢房,流水似的俱都一福身。小姐面容隐在帐中看不分明。蝶双的了她的意思,袅袅婷婷走出帘帐,侍婢们都唤一声“姑姑”,而后她挥一挥手,抬高的肘弯处一只玲珑玉雪的蝶熏然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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