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异常的日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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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他
午夜,他从街口的房子里跑出来,在大街上狂奔着。脚下的水泥路面发出刺耳的“哒哒”声,他用力的喘息着,像某只溺水的动物发出干嘎的声响。他身上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斑斑点点的溅在胸口上,蔓延在他的鼻腔里,这种味道是熟悉的。偶尔做梦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些模糊的人脸,他们徘徊在他身边,尖叫着扑向他,却又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们身上都带着这种味道,浓烈而又腥甜。
  
黎明的时候,他卷缩在废弃的隧道里,用袖子抹了抹脸,那双腿僵硬的放在地上。他盯着它们,它们仿佛不是他的,如同一株植物,只是从某处嫁接过来,安装在他身上。他不再想了,疲惫让他睡去了。
  
[他们住在郊外的一间木房子里,墙壁总是潮湿的泛着灰色,透着霉味,像某种巨大的细菌。他生活在这里,同他的弟弟以及母亲。有时候,那个女人喜欢对着镜子梳她的长发,然后小心翼翼的穿上围裙子在房子里散步,把他们抱在怀里抚摩,哼一些轻快的小曲子,更多时候,她总是在自言自语,没人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他和弟弟总是躺在小床上,不说话,盯着天花板,好象上面会有什么掉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的父亲回来了,浑身湿透,带着泥巴的大鞋踩在地板上就“吱噶”响,他们听到房门外有争吵声,什么东西碎了,砸在地板上。男人冲进来抓住他的手往外面拖,雨下的很大,他的腿因为拖在地上而裹满了泥巴,女人在后面追着,叫着他的名字。
他们扭打着,他摇晃着站起来,泥巴顺着膝盖滑下来掉在地上。
雨水夹杂着女人的尖叫,他看到地上蔓延开红色的液体,混合着雨水流淌在泥土里,那是种漂亮的颜色,像突然开出的花,在这个灰色的巨大的“细菌”前绽放了。
  
雨停的时候,他看到跌坐在泥泞里的女人和躺在身边的男人,那把熟悉的割麦子的刀插在泥土里,刀柄上开着红色的花。
女人跌跌撞撞的向他跑过来,搂着他,狠狠的捏紧他的头骨。“我的,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她又自言自语了。
  
他回到房间里,带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他的弟弟正掉在地板上,蠕动着身体,像一只软体的蛞蝓,用手抓着地板的缝隙爬行着,他看到他弟弟扭曲的腿,仿佛两条畸形的蚯蚓硬生生的暴露在空气里。
  
中午的时候,他站在窗口,女人正在地里翻着泥土。他看着她瘦弱的身体拖动着男人的尸体,一下子推进了土坑里,他看到男人身上干涸的花,在雨后的烈日下无形的蒸发着,飘在空气里。女人将泥土盖在花上,一层层的掩埋,然后回过头看见他,她笑着,抹了抹脸。
  
很多年后,他看见女人在空中悬挂,绳子从她的脖子垂直向上缠绕在梁上,这是巨型细菌的脊椎骨,却又灰又脆弱,似乎支撑不了她的身体。他把她放下来,凝视着她,那里没有那些红色的花,它们秘密的躲在她的身体里,他拖着她,在黄昏的注视下,翻开那个熟悉的土坑,把她推了进去,然后用泥土掩埋了。他抹了抹自己的脸,转过身。他的弟弟正趴在门口的地板上看着他。他笑起来了。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依然盯着天花板不说话,那里应该有什么在注视着他们,哼着小曲子,梳着头发。
  
他从灰房子里跑出来,因为这个细菌快要死了,苟延残喘之后就塌倒在地上了。他抱着他的弟弟站在土坑前,那些红色的液体像小瀑布一样从弟弟的额头流下来,满满的遮盖着整张脸,他把泥土翻起来,将弟弟放了进去,等埋完泥土之后又将泥土踩在脚下,那座倒塌的灰房子和那个厚厚的土坑就站在他身后然看着他远远的离开了。
他跳上了一辆货车,中途的时候司机发现了他,并把他赶下了车,两个人在扭打的时候,他用石头砸烂了司机的脑袋,那是朵破烂的花开在额头上,血肉模糊。
  
午夜,他爬进街口的房子,在寻找食物的时候,他摸到了架子上的刀,然后把它捏在手里。他摸进了那个安静的房间,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正浅浅的呼吸着,他把刀放在她的脖子上,用力一划,那些液体就欢快的跑出来了。血喷溅在他身上,像一副瑰丽的油画。
他在房子里摸索着,许久之后,他听到后院的门微响了一下,又归入平静了。他以为是他的错觉,于是甩甩头走出房子,在大街上狂奔了。]
  
这是一个过去的梦,盘踞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走出隧道。
  
(二)她
她记得男人离开的时候抚摩着她的小脑袋,告诉她很快就会回来,带着她喜欢的娃娃。她高兴的在男人脸上亲着叫他“爸爸”。
很多时候,她站在窗口,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手里空空的,没有她等的娃娃。女人抱着她,亲吻着,甜腻的叫着她的名字。
  
她躺在小床上,将身体卷缩着,像一个小小的陀螺,她总是盯着房门口,希望那里会出现熟悉的脸,在她入睡前抚摩她的小脑袋。
  
凌晨,她被门口乱糟糟的声音吵醒,她的母亲正坐在椅子上哭,女人的肩膀抖的很厉害,旁边是她们的邻居,每个人的脸都带着阴郁。
她看到放在客厅里的棺木,乌黑的散发着油漆的香。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它,乳白色的布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偶”。她看不清他是谁,那张脸开满了破烂的花,暗红色的伤口蔓延在脸上。女人惊叫着拉过她,把她抱在怀里,大手遮住她的眼睛。
她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要把棺木放在家里,更不知道那棺木里僵硬的人偶是谁。
  
她们参加了一次葬礼,在郊外的公墓里,绿油油的草地簇拥着灰色的墓碑,她低下头发现每一片草尖上都带着新鲜的露水,只要一碰就会顺着茎脉流进泥土里,于是泥土下都解渴了。
女人拉着她的手,包围在统一的黑色礼服中。她看见那个熟悉的棺木已经盖上了乌黑的盖子,人们小心的将它放在土坑里,棺木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便被掩埋在泥土之下。
  
她们住在这个安静的房子里,像过去一样,只是女人开始每天在房间里点起白色的蜡烛,在这个时候,她总是戴上一张灰色的脸,像某个吸毒的病人徘徊在房子的各个角落,她就站在窗边,或是门口,想着某个时候突然出现的男人的脸。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依然卷缩着小身体。
[她看见房门轻轻打开,男人微笑着出现在门口,他微笑着走向床边抚摩着她的小脑袋,她故意生气的嘟起嘴。
“你没有带给我娃娃。”
“娃娃丢了,丢在路上。”男人告诉她。“我要走了,去别的地方。”
“去哪?”她用她的小手抓着男人的胳膊,手心一片潮湿。
男人摇摇头,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她想叫他,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好象什么东西卡在那里,让她丧失了声音。]
  
她猛的睁开眼,房门好好的掩着。她爬起来向隔壁房间走去,那里正睡着她的母亲。她决定告诉女人,她要去找男人,他就在某个地方。
  
她站在女人床边,桌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酒瓶,这个女人依然戴着灰色的面具——一张悲伤的脸。她听到微弱的脚步声,扭开房门的声音。她钻在床底下,只看到一双脚慢慢向这边走来。
那双脚停在床边,不久之后就离开了,有些液体从床上滴下来,溅在地板上,像一朵朵暗色的花。她从床底下爬出来,看到那个脖子上开满花的女人,红色的液体继续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在床单上,地板上开着。
  
她摸下楼梯,小心翼翼的从后院的门跑了出去,她在大街上奔跑着,夜风灌满了她褐色的小裙子,她喘息着,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巷子。
  
黎明,她经过一个巨大的垃圾堆,花花绿绿的垃圾被熏黑的墙包围着,像一个巨大的黑巧克力蛋糕。她盯着墙角的报纸,报纸下正蠕动着什么,淡淡的传出好像小猫的叫声。她笑着,翻开报纸,下面正躺在一个婴儿,挥舞着双手,她抚摩着婴儿的脸,温暖的带着湿气,那是男人答应送给她的娃娃。她这么笃定的想着。又向前走去了。
(三)“我”和“我”
我一直跟在她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她穿着褐色的小裙子,小小的身体走在街上。我奇怪她怀里抱着的婴儿从哪来?
  
我想着,她已经穿过了小巷子,怀里的婴儿很乖,她不时的抚摩着婴儿的脸颊。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去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我一直跟着她,觉得自己似乎是一根羽毛,轻飘飘的被她牵引着。
  
那天,她走在通往郊外的路上,突然她转过头,我第一次看见她的脸,小小的,苍白的脸,脸庞不知道从哪沾到了红色的液体,一点点的像小花。她盯着我跟我说话。
“你是谁?”
“我不知道。”事实上,我的确不知道。
“你从哪来?”
“……”我无法回答,我这里也没有答案。
“为什么跟着我?”
“你手上有条线,拴在我的脖子上。”我笑着,抹了抹脸。
她继续走着,我一直跟在她后面。我们说着话。
……
*
他一直跟在我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走在街上,抱着娃娃,爸爸说这个是送给我的礼物,只是他丢了,被我找到。
我要去找他,不知道去哪找,但是一定会找到。
  
他一直跟着我到郊外,我们一直走着。我转过头,看着他跟他说话。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染的红红的衣裳,像是盛开了无数的花。
……
“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似乎不记得了。
“你从哪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是在走。
“这个婴儿是谁?”
“这个是爸爸送给我的娃娃,他忘在垃圾堆里了。”
“你要去哪?”
“找他,我爸爸。”我看着他抹了抹脸。
我继续走着,他一直跟在我后面。我们说着话。
(四)“他们”
他从路边爬起来,甩着脑袋,他梦见自己跟在一个女孩后面,那个女孩抱着娃娃,他们一直走向郊外。他不知道那是谁,这只不过是个梦而已。
现在,他正走在通往郊外的路上,那里有一堆正在腐烂的木板,远远的散发着霉味。他摇晃着向那些木板走去。那些坍塌的木板下正生长着一棵棵灰色的细菌,远处有一个隆起的土坑,在潮湿的泥土上生长着绿色的草,嫩嫩的,每一片叶尖上都带着露珠,湿润着泥土之下。
  
她靠在墓碑上,慢慢醒来,她梦见自己身后跟着一个男人,那个人的衣服上开满了暗红色的花。她不记得那是谁,这只不过是个梦而已。
现在,她站在郊外的墓园里,向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跑着,男人朝她微笑着,蹲在一块新的墓碑旁。她扑进男人怀里,男人抚摩着她的小脑袋,娃娃在她怀里蠕动着。那些鲜嫩的草正生长着,在自己的叶尖上托着露珠,每碰一下,就落下来湿润泥土之下。
  
(五)他们
人们在废弃的隧道里找到一了个男人的尸体,穿着染满血的衣裳,身体靠在潮湿的墙壁上,裤管上空荡荡的,粘着早已经风干的血,不远处躺着两截干涸的腿,像脱离了植物的茎,慢慢死亡着。
  
她躺在某条巷子的报纸下,身体卷缩着,像刚出生的胎儿,手里紧捏着一个破烂不堪的娃娃。
  
他们微笑着又睡到梦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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