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抉择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7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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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
    “沈庄主!还请开门一见!”柳如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浑厚中压着怒火,“老夫有要事相询!”
    沈清弦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他看向萧逸云——那人已戴好面具,重新变回神秘的“云先生”,只是那双眼睛透过面具的孔隙望过来时,里面的情绪复杂得让沈清弦心头一紧。
    五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面对如此直接的危机。
    “开门。”沈清弦最终沉声道。
    门闩落下,门扉洞开。
    天光彻底大亮,将院中景象照得清清楚楚。柳如风站在最前,身后跟着七八名青云派弟子,个个手握剑柄,面色不善。更外围则是其他各派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柳如风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最终钉在萧逸云身上:“云先生,或者说……萧公子,别来无恙?”
    这话一出,满院哗然。
    “萧公子?哪个萧公子?”
    “难道是……五年前那个魔教少主?”
    “不可能!萧逸云当年不是死在围剿中了吗?”
    议论声如沸水般翻腾。沈清弦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自己背上,质疑的、震惊的、幸灾乐祸的……这些目光他太熟悉了,五年前就是这样,在他与萧逸云的事败露后,整个武林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柳掌门何出此言?”沈清弦上前一步,挡在萧逸云身前半步处——一个微妙的、保护性的位置。
    柳如风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这是今早有人匿名送至我房中的。上面详细记载了这位”云先生”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五年前如何假死脱身,改头换面潜入江湖的过程。”
    他将纸卷展开,朗声念道:“萧逸云,玄冥教前少主,生于承平十八年,其母为前朝乐师之后,擅琴艺。五年前玄冥教覆灭之夜,此人借密道遁走,后于江南一带活动,化名”云先生”,以琴师身份为掩护,实则暗中重建势力……”
    念到这里,柳如风抬眼,目光如刀:“更可疑的是,此人近日常与听风阁来往密切。而听风阁……据查,正是魔教余孽汇集之地!”
    “证据呢?”沈清弦打断他,“单凭一纸匿名信,柳掌门就要定人之罪?”
    “证据?”柳如风冷笑,“昨夜有人亲眼看见这位”云先生”施展玄冥掌法!若非魔教嫡传,谁会这门邪功?!”
    院中又是一阵骚动。玄冥掌,那是玄冥教镇教武学,非核心弟子不传。若真有人看见萧逸云施展此功,那他的身份几乎可以坐实。
    沈清弦心中一震。昨夜萧逸云以琴音救林婉儿时,确实用了内力,但他竟没注意到其中混有玄冥掌的劲道……是萧逸云刻意隐藏了特征,还是柳如风在诈?
    他侧目看向萧逸云。
    那人却依旧从容,甚至轻笑了一声:“柳掌门说有人看见,那便请这位”有人”出来当面对质。”
    “对质?”柳如风身后走出一人,正是青云派二弟子陈枫,“昨夜子时,弟子奉师命巡查各院,行至东侧竹林时,亲眼看见云先生与一黑衣人交手。二人所用武功,皆是玄冥教路数!”
    陈枫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却有些闪烁。
    沈清弦盯着他。昨夜竹林之中,除了萧逸云、黑衣人和自己,还有第四个人在场吗?陈枫若是真看见了,为何不出声?又为何等到今早才说?
    除非……
    “陈少侠看见的,恐怕不止这些吧?”萧逸云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比如,那个黑衣人为何要杀我?比如,我与黑衣人交手时,说了些什么?”
    陈枫脸色微变:“我、我只是远远看见,未听清言语……”
    “那可真巧。”萧逸云向前一步,与沈清弦并肩而立,“巧得就像有人故意安排陈少侠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恰好”看见这一幕。”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柳如风脸色铁青:“萧逸云!你休要血口喷人!陈枫是我青云派弟子,岂会诬陷于你?!”
    “是不是诬陷,柳掌门心里清楚。”萧逸云的声音冷了下来,“只是柳掌门可曾想过,那匿名信为何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偏在令徒命案未破、真凶未明之时送来?又为何不直接送到沈庄主手中,而要送到您这里?”
    一连三问,问得柳如风语塞。
    院中陷入诡异的寂静。各派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沈清弦趁机道:“柳掌门,此事疑点重重。云先生身份是否属实暂且不论,但若真有人处心积虑要陷害他,那此人目的何在?是单纯针对云先生,还是……另有所图?”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枫身上。
    陈枫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后厨……后厨死人了!”
    人群炸开了锅。
    一日之内,凌云台连出两起命案,这已不是简单的江湖恩怨,而是有人公然挑衅整个武林。
    沈清弦当机立断:“所有人留在原地,不得随意走动!柳掌门,烦请随我去后厨查看。至于云先生……”他顿了顿,“也一并前往。”
    这个安排很微妙。既不让萧逸云脱离视线,也未将他当作犯人押解,而是以“相关人员”的身份参与调查。
    柳如风虽有不甘,但命案当前,也只得暂且压下身份之争。
    后厨位于凌云台西侧,是座独立的院落。此刻院外围满了人,个个面色惊惶。见沈清弦等人到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院中景象触目惊心。
    一名厨子仰面倒在灶台旁,胸口插着一柄菜刀,鲜血染红了前襟。但最诡异的是他的表情——双目圆睁,嘴角却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极其夸张的笑容。
    “笑面尸……”人群中有人颤声道。
    沈清弦蹲下身仔细查看。死者瞳孔涣散,尸僵未至,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胸口刀伤是致命伤,但创口周围的皮肤呈不正常的青黑色。
    “又是毒。”林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已换过干净衣裳,重新束了发,此刻蹲在沈清弦身边,仔细查验伤口,“刀上淬了”笑阎罗”,中毒者会在剧痛中狂笑而死。”
    她说着,用银针探入伤口,取出时针尖已完全变黑。
    “好烈的毒。”林婉儿眉头紧锁,“但这”笑阎罗”配制极为复杂,江湖上能制此毒者不出三人。其中一人是我师父,一人已退隐三十年,还有一人……”
    她顿了顿,看向萧逸云:“是玄冥教昔日的毒堂堂主,鬼医薛无常。”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萧逸云身上。
    玄冥教,又是玄冥教。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所有线索都往这个方向牵引。
    萧逸云却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院中显得格外刺耳。
    “好手段。”他抚掌道,“先是用幽魂散杀了赵凌,嫁祸于我;再用笑阎罗杀了厨子,再次指向玄冥教。这一环扣一环,是要坐实我魔教余孽的身份,顺便把五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啊。”
    他走到尸体旁,竟不顾血腥,伸手掰开死者的嘴。
    “你做什么!”柳如风厉喝。
    萧逸云不答,从死者口中抠出一物——一枚铜钱,边缘刻着“影”字。
    又是幽冥殿的标记。
    “诸位请看。”萧逸云举起铜钱,“若我真要杀人灭口,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吗?若玄冥教真要报复,会用这种生怕别人认不出来的毒药吗?”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这分明是有人假借玄冥教之名行凶,目的就是要搅乱武林大会,挑起正邪纷争!”
    “那你说,凶手是谁?!”柳如风质问。
    萧逸云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知道,此人一定还在凌云台内,而且……”他看向陈枫,“一定有个内应。”
    陈枫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萧逸云一步步走向他,“昨夜子时,你说你在竹林看见我施展玄冥掌。可据我所知,昨夜子时,你根本不在竹林。”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问问东厢守夜的弟子便知。”萧逸云淡淡道,“昨夜子时,东厢有弟子闹肚子,曾看见陈少侠在院中与人密谈。那人身形矮胖,左腿微跛——若我没记错,后厨负责采买的王管事,便是这般模样。”
    话音未落,已有眼尖的人叫起来:“王管事呢?王管事去哪了?”
    众人四顾,果然不见王管事踪影。
    沈清弦立刻下令:“搜!找到王管事!”
    护卫四散而去。院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命案背后隐藏的阴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趁着混乱,萧逸云走到沈清弦身边,压低声音道:“厨子身上有股特殊的香料味,是西域特有的”龙涎香”。这种香在江南极为罕见,只有……”
    “只有往来西域的商队才有。”沈清弦接道,“而最近一批抵达金陵的西域商队,是由”四海镖局”押送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四海镖局总镖头金四海,是柳如风的结拜兄弟。而金四海的三弟,正是青云派长老之一。
    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王管事最终在柴房中被找到。
    但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他吊在房梁上,脚下倒着一张凳子,看起来像是自缢身亡。可当沈清弦割断绳索放下尸体时,发现他后颈处有一个极细微的针孔——淬了剧毒的牛毛针,见血封喉。
    “灭口。”沈清弦沉声道。
    线索又断了。
    但王管事的死反而印证了萧逸云的推测:凌云台内确有内奸,且这内奸地位不低,能轻易接触到后厨人员。
    “庄主,现在该怎么办?”林婉儿轻声问,“接连两起命案,人心惶惶。各派都要求立刻离开,说凌云台已不安全。”
    沈清弦看向院中众人。确实,恐慌的情绪正在蔓延。有些人已经开始收拾行装,若非护卫拦着,恐怕早已离去。
    若让各派就此散去,那真凶便如鱼入大海,再难追寻。更重要的是,幽冥殿的阴谋尚未查明,此时放人离开,无异于纵虎归山。
    “不能放。”沈清弦斩钉截铁道,“传我命令:加强各出入口守卫,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凌云台。同时,请各派掌门到议事厅商议,沈某……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柳如风、陈枫,以及人群中几个神色可疑的人。
    有些人躲开了他的视线。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八大门派的代表分坐两侧,沈清弦居主位,萧逸云则被安排在侧座——这个位置很微妙,既不是囚犯,也不是贵宾,而是一个“协助调查的特殊人员”。
    “沈庄主,凌云台一日连出两命,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率先开口的是少林寺的慧明大师,他捻着佛珠,面色悲悯,“老衲并非怀疑庄主能力,只是此事牵涉魔教、毒杀、内奸,已非寻常江湖仇杀。若处理不当,恐酿成大祸。”
    “大师所言极是。”沈清弦起身,向众人拱手,“正因此事重大,沈某才恳请诸位暂且留下,共同查明真相。若此时散去,真凶逍遥法外不说,只怕各派归途之中,还会再生变故。”
    这话说得在理,众人纷纷点头。
    唯有柳如风冷哼:“查明真相?真凶不就在这厅中坐着吗?”他指向萧逸云,“此人身份可疑,又与两起命案皆有牵扯,沈庄主还要护他到几时?”
    “柳掌门此言差矣。”开口的竟是武当派的清虚道长,“老道观这位云先生气度从容,言行坦荡,不似奸邪之人。况且若他真是凶手,又何必屡次提供线索,助我们追查?”
    “或许是贼喊捉贼!”柳如风拍案而起。
    “柳掌门稍安勿躁。”沈清弦沉声道,“云先生身份一事,沈某自会查证。但当下之急,是查明真凶,避免再有伤亡。至于云先生……”他看向萧逸云,“在真相大白之前,请暂居客院,不得随意走动。如此安排,诸位可有异议?”
    这已是折中之策。既未完全信任萧逸云,也未将他下狱,而是软禁调查。
    各派掌门互相对视,最终点头同意。
    柳如风虽有不甘,但见众意如此,也只得悻悻坐下。
    议事至此,本该告一段落。可就在众人准备散去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琴声。
    琴声凄厉,如泣如诉,竟是一曲《广陵散》!
    此曲讲的是聂政刺韩王的故事,曲中杀伐之气极重,此刻奏来,更添几分悲壮肃杀。
    “什么人?!”护卫厉喝。
    琴声骤停。
    接着,一道人影如鬼魅般飘入厅中。那人也是一袭青衫,怀抱古琴,脸上戴着与萧逸云一模一样的面具。
    两个“云先生”!
    满厅皆惊。
    沈清弦猛地看向身旁的萧逸云,后者也站起身,面具下的眼睛眯了起来。
    “阁下何人?”萧逸云沉声道,“为何扮作我的模样?”
    那人不答,只是轻笑。笑声透过面具传出,竟与萧逸云的声音有七八分相似:“我扮作你?萧逸云,五年不见,你连自己的影子都不认得了吗?”
    影子?
    沈清弦心头一震。昨夜萧逸云曾说,幽冥殿有“影卫”十二人,代号对应十二时辰。难道此人就是……
    “你是”子影”?”萧逸云问出了沈清弦心中的猜测。
    “聪明。”那人抚掌,“不愧是昔日的少主。只是可惜,如今的你,早已不是玄冥教的少主,而是正道的阶下囚了。”
    这话刻毒至极。
    萧逸云却不怒反笑:“所以幽冥殿派你来,是要清理门户,还是要嫁祸于我?”
    “都是。”子影淡淡道,“你活着,对我们是个麻烦;你死了,还能顺便让听剑山庄与玄冥教旧部结仇,何乐而不为?”
    话音未落,他已出手!
    不是攻向萧逸云,而是攻向沈清弦!
    琴弦振响,三道音刃破空而至,直取沈清弦面门、咽喉、心口三处要害!这一击狠辣刁钻,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沈清弦拔剑在手,一招“云卷云舒”荡开音刃。但子影的武功诡异非常,音刃之后竟还有后招——他整个人如鬼影般欺近,五指成爪,直抓沈清弦腕脉!
    这一抓,赫然是玄冥教的“幽冥鬼爪”!
    “小心!”萧逸云惊呼。
    沈清弦剑势已老,回防不及。眼看就要被抓住,萧逸云却已闪身而至,一掌拍向子影后心!
    围魏救赵。
    子影不得已回身格挡。双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各退三步,竟是平分秋色。
    “好功夫。”子影赞道,“可惜,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他忽然摘下面具。
    面具下的脸,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那张脸——竟与萧逸云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道疤,唇色也更深些,但乍看之下,简直如同孪生兄弟!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失声道。
    萧逸云也怔住了。他死死盯着那张脸,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你……”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你是……萧逸风?”
    “难为少主还记得我这个弃子。”萧逸风——或者说子影——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怨毒,“当年父亲为了保你,将我送去幽冥殿为质。如今父亲死了,玄冥教散了,你却还活着,活得这般逍遥……萧逸云,你说,这公平吗?”
    这话信息量太大,厅中众人都愣住了。
    萧逸云竟有个兄弟?还被送去幽冥殿为质?那如今幽冥殿与玄冥教的纠葛……
    沈清弦猛然想起五年前的一些细节。那时萧逸云偶尔会露出忧郁之色,问他“若有一日我不得不做违心之事,你会恨我吗”,他总答“你不会”。现在想来,那时的萧逸云,是否已在承受兄弟为质的痛苦?
    “逸风,”萧逸云的声音沙哑,“当年的事,非我所愿。父亲他……”
    “别提父亲!”萧逸风厉声打断,“他不配做我们的父亲!你也不配做我的兄弟!今日我来,就是要拿你的人头,祭奠我在幽冥殿受的那些年!”
    他再次出手,这一次目标明确——杀萧逸云!
    厅中顿时大乱。各派掌门纷纷起身,却不知该帮谁。萧逸云是魔教余孽,萧逸风是幽冥殿杀手,这两人厮杀,他们该帮哪边?
    唯有沈清弦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他的剑光如银河倒泻,直刺萧逸风后心。这一剑没有丝毫留情——不管萧逸风与萧逸云有何恩怨,此人要杀萧逸云,那便是他的敌人。
    萧逸风冷笑,竟不闪不避,反手一掌拍向萧逸云天灵盖!
    同归于尽的打法!
    千钧一发之际,萧逸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侧身,让开了天灵盖要害,却将左肩迎了上去。
    “噗——”
    萧逸风的手掌结结实实拍在他左肩上。骨裂之声清晰可闻。萧逸云喷出一口鲜血,却借势向前,一把抱住了萧逸风。
    “清弦!”他嘶声喊道,“快!”
    沈清弦的剑已至。
    剑尖刺入萧逸风后心,透胸而出。
    萧逸风浑身一震,低头看着胸前的剑尖,又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萧逸云,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你……”他张了张嘴,鲜血从嘴角涌出,“为什么……”
    萧逸云也在看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因为……你是我弟弟。”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萧逸风怔住了。他眼中的怨毒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孩子般的无措。
    “哥……”他轻声唤道,伸出手,似乎想碰触萧逸云的脸,却在中途无力垂下。
    气绝身亡。
    萧逸风死了。
    死在亲生哥哥怀中,死在沈清弦剑下。
    厅中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看着相拥的两人——一个死了,一个重伤;一个满身鲜血,一个满脸泪水。
    萧逸云缓缓放下萧逸风的尸体,踉跄起身。他左肩已完全塌陷,显然肩骨尽碎,这样的伤,即便治好也会留下终身残疾。
    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着沈清弦,看着那把还插在萧逸风身上的剑。
    “多谢。”他哑声说。
    沈清弦拔出剑,鲜血顺着剑锋滴落。他看着萧逸云,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
    他想问:你为何不躲?你为何要硬接那一掌?你弟弟要杀你,你为何还要护着他?
    可看着萧逸云那双满是血丝、满是痛苦的眼睛,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有些答案,不必问。
    “庄主,”林婉儿上前为萧逸云止血,低声道,“他的伤……很重。”
    沈清弦点头:“带他下去,全力救治。”
    林婉儿应声,扶起萧逸云。萧逸云却推开她,自己站稳,然后弯腰,抱起萧逸风的尸体。
    “让我……送他一程。”他说。
    没有人阻拦。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这个重伤的男人,抱着弟弟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出议事厅。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那样孤寂,那样沉重。
    沈清弦想跟上去,却被慧明大师叫住:“沈庄主,此事……您看该如何收场?”
    是啊,如何收场?
    幽冥殿杀手死了,但幕后主使仍未现身。萧逸云的身份已基本坐实,可他又亲手杀了幽冥殿的人,救了沈清弦。各派对他该是什么态度?
    更重要的是,萧逸云刚才那句“你是我弟弟”,以及他宁死也要护住弟弟尸身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魔教余孽”的另一面。
    人性,远比正邪的标签复杂。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面向众人:“今日之事,诸位都看见了。萧逸云身份特殊,但并未行凶作恶,反而助我们对抗幽冥殿。至于他过往如何,沈某会继续查证。但在真相大白之前,还请诸位莫要妄下论断。”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当下之急,仍是追查真凶,查明幽冥殿的阴谋。若有人因门户之见而内斗,那才是真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这话说得在理。各派掌门纷纷点头。
    柳如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沈清弦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众人陆续散去。
    厅中只剩沈清弦一人。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有萧逸风的,也有萧逸云的。
    两种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就像正与邪,善与恶,爱与恨……这世间的界限,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他收起剑,走出议事厅。晨光正好,却照不暖他心中的寒意。
    客院方向,隐约传来琴声。
    是萧逸云在弹琴。琴声哀婉,如泣如诉,是一曲《安魂》。
    他在为弟弟送行。
    沈清弦驻足倾听。五年前,萧逸云也曾为他弹过这首曲子。那时他练功走火入魔,险些丧命,萧逸云守了他三天三夜,最后弹了这首《安魂》,说“你若死了,我便用这曲子送你;你若活了,我便用这曲子庆贺”。
    后来他活了。
    后来萧逸云走了。
    现在,萧逸云回来了,却在用这首曲子送别自己的弟弟。
    命运,何其讽刺。
    琴声渐止。
    沈清弦迈步向客院走去。他知道,此刻的萧逸云需要有人陪伴——哪怕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可当他走到院门外时,却听见里面传来林婉儿惊慌的声音:
    “云先生!你做什么?!”
    沈清弦心中一紧,推门而入。
    然后,他看见了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萧逸云坐在床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抵在自己心口。他肩上的伤已简单包扎,但鲜血仍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身子。
    而他面前的地上,摊着一张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字迹猩红,仿佛用血写成:
    “三日内,杀沈清弦。否则,药王谷上下,鸡犬不留。”
    落款是一个狰狞的鬼脸图腾——
    幽冥殿的标志。
    萧逸云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沈清弦。他眼中没有泪水,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清弦,”他轻声说,“这一次,我可能……真的护不住你了。”
    匕首的尖端,已刺破衣襟。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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