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雪山之巅，银白的天空又在落雪。
    天空上漂浮着灰暗的压抑，凌空酒下漫天的雪花席卷而来，纷纷扬扬。
    待到拂晓时，敕颜将眼睛睁开，去探寻东方里，阳光的温暖。寒风仿佛听见了召唤，芊芊的白雪轻舞着落在她的长睫凝结一片片霜花。
    身后跪拜着再无归处的仆从，有人呜咽，有人悼念。
    她侧身深深看了一眼覆着苍白的路，延至看不见的远处，没有那个该来的人，甚至都没有瞧见一个黑点。
    身边披着黄皮毛衣的老婆子是萨满，再过几日，她将一百一十岁了。因为年迈，她眼睛已然浑浊，满脸都是爬虫般的褶皱。
    萨满说话声有气无力，听着让人觉着呼吸不过来：“公主殿下……时辰已到。”
    闻言，敕颜闭上眼睛。
    吸了一口冷气，她回过头，看向被银纸一层层包裹起来的躯体。
    “下棺吧。”
    她跪下，众人皆跪下。
    她伏在地上，众人也伏在地上……
    棺里是她的母妃，来自中原的公主。她只知道，母妃死于高原上一种罕见的，无药可救的病。她的父皇，似乎并不爱她的母亲，平日里极少去见她，甚至是这样的日子也不来看看她。
    最是无情帝王心。她心中这样想。
    归去的路上，一只苍鹰展翅在墓园的上空，一遍遍的盘旋，一遍遍叫唤，它像是在唱歌。
    “天神在召唤！”萨满仰天感叹。
    敕颜缓缓抬起眼睛，洁白的雪掠过穹顶，挥洒成光的的形状，落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在她洁白的裙上合为一体。
    “我看见了……”敕颜抬手，用指尖一遍遍描绘那只高处的苍鹰，“她自由了……”
    雪霁天晴，层云消退，举目望去但见苍茫大地披上了一片苍白，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道路上积雪斑驳，雪地被日光映照得一片明亮，泛着刺目的光芒。
    她安静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是年，至冬公主年仅十六岁。
    公主的全名是“阿尔曼·敕颜·善雪”。
    敕颜是她在至冬国的名字，是那个萨满为她占卜而取，在东陆，这个名字通俗被翻译成明艳女子，只是还有一种意思，是烟花或者燃烧的太阳。
    而善雪这个名字是她的母妃李乐嫣给她取的东陆名字。母妃说，东陆的字里，善，吉也。是个好兆头的名字。
    李乐嫣是东陆和亲来的可怜公主，被迫和亲，来到这里才知道帝王此举也是迫不得已的。但帝王很少见她，她觉得他威武，愿意守候他，可他心里住着年少便有情意的帝后娘娘，后来，又变做了贵妃。
    他出来没有爱过她，敕颜明明自己也知道。
    大部分人都叫她敕颜，善雪藏在名字末尾，基本都会被忽略。母妃和三哥是最她亲近的家人，两人爱叫她东陆的名字，当然是因为母妃爱如此叫唤，才使她认为叫她这个名字都是亲近的。
    只是，如今怕是除了三哥哥，怕再没有人唤她善雪了。
    敕颜沿着低矮的围墙，爬上了低矮的楼房。
    这是她的小书屋，四周无边的寂静，屋畔，树叶间隙轻轻簌簌，月亮冷冷清清的挂在长白山头，月光雪光，将安静的皇城照得清亮。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母妃与她和哥哥的逐玉宫，那儿已被装饰了雪白的绫，摇曳着，像起舞的白蝴蝶。
    逐玉宫里点着白色的蜡烛，比往日灰暗的宫殿外守着一群白衣的侍从。
    她移了移目光，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来不及卸去铠甲，头顶的盔严谨的系在下颚，很随意得披着件黑色狐裘在身上，迎着月色，容貌疲倦神色哀凉。
    那是她的三皇兄，正急匆匆走向那座宫殿。敕颜知道他来寻她。
    昭尤是心疼他的这个母妃的。
    他的父亲还不是帝王时，生母是父亲的妾，更是弃子。那时他才两岁没有记事，生母因为之前生产落下的病根子未愈，撒手人世。此后他一直养在帝后身边，可帝后刁蛮他不喜她。直到三年后中原的公主来此和亲，帝后将他推给了那位公主，他成了她的孩子。她那样温柔，将她的母爱毫不吝啬的奉献，还在第二年还诞下可爱的妹妹，那时他四岁，他已将她看成是真正的母妃。可帝王好像不太喜欢她……就连这时候了连看也不来看一眼。
    所以，敕颜的母亲到底算什么呢？
    此时见到昭尤的敕颜心中道不明是什么情绪，只知道她的悲伤终于得以发泄，泪忽然夺眶而出，跃下屋顶向他奔去。
    刚结束一场厮杀，昭尤身上带着疲倦的血气，多少是有些不堪的。
    他低眼看着眼前的明丽的少女，眉头心疼的皱成一道麻绳。她如此眷恋他的港湾，抱住他后，一刻也不肯松手。
    昭尤不知如何是好，少女一顿哀哭：“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难过……哥哥，为何父皇不喜欢母妃…为何都不来看他……她明明是中原的长公主啊！”
    “阿雪……”他慢慢俯身，让她抱住自己更舒服些，又小心翼翼抚摩她的背脊，温柔得怕把她碰碎了，“可是阿雪，帝王之爱大多是离心的……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去改变的，但是你开心便笑难过便哭，哥哥会陪着你。”
    “他们总是说父皇不是不爱母妃，如今为何如此，为何不待见母后……为何……到底为何……”
    怀中的女孩一遍遍问着“为何”。
    昭尤闭上眼睛，他抚摩她的后背，女孩抽泣慢慢缓声。
    “哥哥爱你，哥哥护着你……”
    前些日子边战大胜，刚下沙场的昭尤听到帝后薨逝，匆匆赶回来。现如今母妃已然下葬，他心里难过，更觉得自己不孝，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他无奈地苦笑一声，先下安慰好公主后哄着她去睡觉了。
    昭尤安静的陪在她身边，不知道何时眯着了眼。
    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三殿下，刚刚乾坤宫传来旨意，明日一早陛下亲自去往雪陵看望乐嫣娘娘，我们先去更衣洗漱吧。”
    “好。”他疲倦的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又重重叹出来。
    他吹灭了床头晃眼的烛灯，开门看见门外立着一个清瘦的小厮。
    “照顾好公主。”他嘱咐道。
    侍从应声，看见昭尤神情哀凉，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又说到：“陛下说前几日朝务繁忙，所以没有料理后事，辛苦公主殿下了，也请体谅一下他身为国主日理万机。”
    “是吗……父皇应该也知道她才十六岁……”他淡然一笑，“算了，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