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味觉初醒·替嫁风波  第六章:生死胭脂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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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文贴出来的那天,西市炸了锅。
    黄纸黑字盖着朱红大印,贴在街口老槐树下。一群人挤着看,识字的大声念,不识字地踮脚张望。念到“济世堂征用”时,人群里炸开几声骂;念到“林记食肆保留”时,好几道目光唰地射向铺子这边。
    林晚棠在柜台后揉着面,手上动作没停,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死紧。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好奇的、羡慕的、还有几道阴冷冷的,像刀子刮过后颈。
    青杏缩在门边,声音发颤:“小姐,好多人看咱们……”
    “看就看。”林晚棠把面团摔在案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咱们又没做亏心事。”
    话虽这么说,她掌心还是出了层薄汗。
    崔氏是午后来的。
    这回阵仗大了。青篷小轿换成了双人抬的暖轿,轿帘用的是暗花锦缎。跟着的不止那个青衣小婢,还有个四十来岁的婆子,穿着体面的绸褂,下巴抬得老高。
    轿子直接停在食肆门口,把路堵了一半。隔壁卖炊饼的王大爷探头看了眼,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帘子掀开,崔氏扶着婆子的手下来。今日换了身艾绿褙子,发间多了支点翠簪,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林掌柜。”她笑吟吟跨进门槛,“给你道喜来了。”
    林晚棠擦净手迎上来:“夫人言重,小本生意,谈不上喜。”
    “怎么谈不上?”崔氏在惯常坐的那桌坐下,婆子立刻掏出锦帕擦拭桌面,“西市这么多铺子,就你这儿写着”保留”。往后美食街建起来,你这可是头一份的招牌。”
    话说得漂亮,可林晚棠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香气,比上次浓了不止一倍。从崔氏的袖口、衣襟、甚至发丝间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混在她身上原本的“雪中春信”熏香里,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夫人想用点什么?今日有新试的桂花定胜糕。”
    “不急。”崔氏摆摆手,婆子立刻捧上一个崭新的锦匣。比上次那个大,描金漆画,看着就贵重。
    匣盖打开。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玫瑰酥,形如盛开的花,酥皮层层叠叠透着粉,面上还撒了金箔屑子。光看着就值不少钱。
    “这是宫里流出来的方子。”崔氏拈起一块,递过来,“我特意让人做了,给林掌柜尝尝——往后咱们西市美食街的糕点,总不能比宫里的差,你说是不是?”
    林晚棠盯着那块酥。
    太香了。玫瑰香里裹着那股要命的甜腻,直往鼻子里钻。她能感觉到,这次的点心里,“胭脂醉”的分量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失控。
    “怎么?”崔氏笑容淡了些,“林掌柜不给面子?”
    铺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青杏在后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脸都白了。街上传来小贩的叫卖声,隔着一道门帘,像另一个世界。
    林晚棠慢慢伸出手。
    指尖碰到酥皮时,那股甜腻气猛地炸开——这次不止气味,还有画面:深夜的厨房、颤抖的手筛着淡黄色粉末、眼泪滴进面团里……做点心的人在哭。不是害怕,是绝望。
    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出头,手指纤细但指节有茧——是常年做粗活的手。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丝……药味?像是常年待在药房里染上的。
    这绝不是崔府的厨娘。
    林晚棠抬眼,看向崔氏:“这酥……是府上新请的师傅做的?”
    崔氏眼神闪了闪:“怎么?”
    “手艺极好。”林晚棠把酥放回锦匣,“只是这揉面的手法,像是南边来的。力道柔中带刚,酥皮才能起这么多层。”
    她在拖时间。脑子里飞快地转——那个年轻女子是谁?为什么做点心时会哭?为什么身上有药味?
    “林掌柜好眼力。”崔氏笑意不达眼底,“确是南边请的师傅。不过……”她话锋一转,“点心好坏,终归要入口才知。林掌柜不尝尝?”
    这是逼她吃了。
    林晚棠手指缩进袖中,摸到那个冰凉的小瓷瓶。沈砚舟说过,若觉有异,就沾一点在糕点上。
    可怎么沾?众目睽睽。
    她忽然笑了下:“夫人说得是。不过这么好的酥,光我尝可惜了。”她转头唤青杏,“去取碟子来,分切几块,请外头摆摊的几位叔伯也尝尝——咱们西市要建美食街,总得听听街坊的意见。”
    这话一出,崔氏脸色微变。
    那婆子立刻上前:“林掌柜,这可是宫里的方子,外头那些粗人……”
    “粗人怎么了?”林晚棠声音清亮,“西市做生意,靠的不就是街坊捧场?夫人您说是不是?”
    两人目光撞上。
    崔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好,林掌柜会做人。”她抬手示意婆子退下,“那就按你说的办。”
    酥分出去了四块。
    卖炊饼的王大爷、修鞋的李瘸子、街口编竹筐的孙婆子,还有对面茶楼的伙计。四人受宠若惊,捧着那金贵的酥不知该不该下口。
    林晚棠自己拈起一块,当着崔氏的面咬了一小口。
    酥皮在嘴里化开,玫瑰香涌上来,紧接着是那股甜腻——但在甜腻触到舌根的刹那,她袖中的指尖悄悄挑开瓷瓶塞子,蘸了一点解药抹在掌心。借着抬手擦拭嘴角的动作,将解药抹进了嘴里。
    微苦的药味在舌尖漫开,竟真将那甜腻压下去了几分。
    她细细地品。除了“胭脂醉”,这酥里还加了别的东西——茯苓粉?不对,是土茯苓,量很微,但确实有。土茯苓解毒,却解不了胭脂醉,只能缓和些症状。
    做点心的人在偷偷反抗。
    林晚棠放下剩下的半块酥,看向崔氏:“果然好手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玫瑰酱腌得稍过了些,甜味盖住了花香。”她顿了顿,“若是少加一味蜜饯,多添半钱鲜花瓣,或许更好。”
    她说的是实话,也是试探。
    崔氏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她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冷下来:“林掌柜舌头果然灵。那依你看,做这酥的人……该赏还是该罚?”
    空气凝住了。
    林晚棠袖中的手攥紧了瓷瓶。她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崔氏知道她在尝出异常,也知道做酥的人动了手脚。
    这是摊牌。
    “夫人说笑了。”林晚棠听见自己声音平稳,“手艺这么好的师傅,赏还来不及,哪能罚。”
    崔氏没接话,只盯着她看。那眼神像要把她剥开一层皮,看看里头到底藏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崔氏忽然起身。
    “今日叨扰了。”她语气恢复了温软,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美食街的事,往后还要多仰仗林掌柜。”
    婆子收起锦匣,一行人如来时般浩浩荡荡地走了。
    轿子拐过街角,林晚棠腿一软,扶住了柜台。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青杏扑过来:“小姐!您没事吧?那酥……”
    “酥有问题。”林晚棠喘了口气,从袖中掏出那个小瓷瓶——里头药水少了小半,“但她不敢硬来。”
    至少今天不敢。
    她走到门口,看着崔氏离去的方向。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照着青石板路,那顶暖轿已经看不见了。
    卖炊饼的王大爷凑过来,手里还捏着半块酥:“林掌柜,这酥……真金贵,我还没舍得吃。”
    “别吃。”林晚棠压低声音,“找个由头扔了。就说……就说吃不惯甜。”
    王大爷愣了愣,看着她严肃的脸色,恍然明白了什么,赶紧点头。
    傍晚打烊前,沈砚舟来了。
    他没进铺子,只站在门外阴影里。林晚棠收拾完出来时,他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你早上让王大爷扔的酥,我捡回来了。”
    纸包打开,是那块只咬了一口的玫瑰酥。酥已经碎了,露出里头暗红色的馅。
    “我验过了。”沈砚舟声音压得很低,“胭脂醉的分量,足以让一个人把埋藏最深的秘密全吐出来。土茯苓也确实有——做酥的人想减轻毒性,但没用,分量差太多了。”
    林晚棠盯着那摊碎酥:“做酥的是个年轻女子,二十出头,手上做粗活的茧,身上有药味。她在哭。”
    沈砚舟眼神一凛:“药味?什么样的药味?”
    “说不清……像是很多种药材混在一起,常年浸染出来的。”
    “太医院。”沈砚舟忽然道,“只有太医院的药房,才会染上那种复杂的药气。”他看向林晚棠,“那宫女——三年前发狂的那个宫女,就是太医院洒扫的。”
    林晚棠心头剧震:“可那宫女不是已经……”
    “卷宗上写的是”暴病而亡”。”沈砚舟收起纸包,“但我翻遍了刑部的存档,没找到她的尸体验状。连埋葬记录都没有。”
    他顿了顿,说出一个更骇人的猜测:“如果她没死呢?如果崔家把她藏起来了,逼她继续做胭脂醉呢?”
    暮色彻底沉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
    林晚棠忽然想起崔氏临走前那句话——“做这酥的人,该赏还是该罚?”
    她当时只觉得是威胁,现在想来……或许那女子就在附近?或许崔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大人。”她抬起头,“您说崔府别院地下……挖出了东西?”
    沈砚舟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帕子摊开,里头裹着一小撮泥土,泥土里混着几片干枯的花瓣——玫瑰花瓣,暗红色,和酥里的馅一个颜色。
    “这是从崔府别院后花园挖出来的。”他声音发沉,“三尺之下,埋着一整罐这样的花瓣。罐子旁边……”
    他停住了。
    “旁边有什么?”
    “有一支银簪。”沈砚舟看着她,“簪头刻着海棠花——和你母亲留下的那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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