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送你回去吗？”顾清禾边走边问，声音平淡，却带着习惯性的关心。
    陆枫摇了摇手，眉眼微微皱着：“没事，不用麻烦你，我爸妈这个时间不在家。”
    顾清禾挑了挑眉：“那行，有事打电话给我。”
    陆枫撇了撇嘴，语气干巴巴地带着自嘲：“行了，别老是婆婆妈妈的，我又不是女人。”
    顾清禾轻轻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跟在他身旁走了一段，目光偶尔扫向他，像是在确认他真的没事。
    陆枫低着头，背包沉甸甸的，他的步伐有点慢，但并不慌乱。街道还很安静，风吹过，带来一丝清凉的湿气，两人默契地沉默着，直到到了陆枫家门口。
    “我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顾清禾说。
    陆枫挠了挠头，涩涩地开了口说“……嗯”
    回到家，门轻轻关上，夜里的寂静顿时吞没了整个房间。刚才的笑声、路上的脚步声、街口王阿姨麻辣烫的香味——这一切都像刚发生过，但瞬间消散，只剩下黑暗。
    他试着闭上眼睛，但脑海里的思绪像潮水涌来：父亲的怒吼、楼道里碎裂的声音、以前被忽视和责骂的影子，都在夜里重新浮现。即便白天有温暖，回到房间，一切又显得格外沉重。
    他只是翻来覆去，直到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房间，带来一丝凉意，才慢慢让思绪沉静下来。夜深了，明天……也要撑下去。
    天色才刚泛出浅白，就听见楼道里父亲翻动碗筷的声音，让陆枫忍不住屏住呼吸，他像往常一样悄悄从家里溜出门，背上昨天整理好的作业和练习册，手里还握着那支削得很细的铅笔。湿凉的空气钻进脖颈，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肩。
    走在空旷的小路上，陆枫觉得自己的脚步格外轻，仿佛每一步都在尽量不惊动任何人。他的胃隐隐作痛——昨晚街口王阿姨的麻辣烫他只吃了几口，越夜越难受——他习惯性地将这种痛楚藏在心底，不想让别人看见。
    校门口的长椅上，他找了个靠近树影的位置坐下，低着头，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空气安静到能听见落叶轻轻划过地面的声响。
    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逼近，步伐逐渐放慢。陆枫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沈言，穿着浅灰色运动外套，额前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眼神清冷，却不让人感到压迫。
    “你没事吧？”
    声音低而稳，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
    陆枫下意识说：“没事。”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虚弱。
    他想站起来证明自己没事，却脚下一滑，身体微微摇晃。沈言立刻伸手扶住他，不是用力的那种，只是稳稳支撑着。
    “别急着站。”
    语气平淡，没有责备。
    陆枫愣了两秒，沈言并未多言，只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未拆封的运动饮料递给他。
    “喝一点，会好些。”
    陆枫接过，轻声道：“谢谢。”
    “没事就好。”沈言点了点头，重新戴上耳机，慢跑离开。轻轻一阵风般，来得轻，也走得轻。只留下那句温和而踏实的话，在陆枫耳边缠绕——“别急着站。”
    陆枫盯着手里的饮料，心里莫名安静了下来。
    公开课今天安排得有些特别——沈老师把两班学生合在一起上课，为的是给大家一个不同于平常的课堂体验。他走进教室时，黑板上已经写好今天的活动流程：首先是分组讨论，然后各组汇报，再由老师点评。
    陆枫走进教室时，发现座位被调整过，原本熟悉的排列完全打乱。沈致远贴上了一张分组名单，按顺序列出每组成员。老师解释道：“今天我们随机分组，每组尽量混合不同座位、不同成绩类型的同学，这样讨论时能碰撞出更多想法。”
    陆枫顺着名单看去，发现自己被分在第四组。组里的同学大部分他并不熟悉，平时也很少交流。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他明白这正是老师的意图：让沉默的学生有机会发声，也让大家跳出原来的舒适圈。
    他低头整理自己的笔记，手指微微颤抖。除了紧张，还有一丝期待——毕竟这意味着，他的观点有可能被听到，而不是永远沉默在角落里。
    在他的视线里，他看到了同组的沈言。早上在校门口见过，但没正式说过话。陆枫心里微微一紧——面对面坐在同组里，虽然紧张，他却有点期待。
    沈致远走到讲台中央，环视全班：“大家先看好分组名单，每组找好座位，然后把笔记和资料准备好。记住，讨论时请每个人都尽量表达自己的想法。”
    陆枫默默坐下，打开笔记本，把自己整理的内容摊在桌上。他清楚，今天的分组不仅仅是形式，更是一次机会——被认真倾听、被认可的机会。
    第四组的成员陆续入座，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期待，也有忐忑。更是有女生们在偷偷看着沈言，沈言轻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陆枫隔壁，背挺得直直的，目光落在笔记上，像是在认真观察。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但这正是课堂活动的氛围：每个人都要尝试迈出自己的步子。陆枫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握着笔，心里默念着：这一次，我要好好说话。
    “这个题……谁先说？”组里一个女生问。大家推来推去，没人开口。陆枫只是默默翻笔记，记下自己的想法。
    沈言看了一眼他的笔记，微微点头，语气平稳地问：“你的想法是什么？”
    陆枫愣了下，声音低而稳地说：“我觉得……这段写景是在铺设情绪，不只是描写环境。”
    沈言点头：“继续。”
    陆枫微微抬眼，像是得到了允许，他继续补充了两个观点，声音不大，却逻辑清晰。
    听完后，沈言轻轻说：“我觉得你讲得比我们刚刚讨论的要好。”
    短短一句，却像在陆枫心里悄悄点亮了一盏灯——很久没有人这样肯定他了。
    陆枫还没来得及回应，铃声响了。
    大家像得到解放一样，迅速把资料往桌面一推，各自散开。有人开始聊天，有人急着跑向朋友，还有人趁机补作业。
    第四组只剩陆枫动作最慢。
    他习惯收东西时不发出声音，每一页笔记都整整齐齐叠好。他的手指在本子边缘轻轻描过，像在确认刚才的一切不是错觉——他的观点真的被听见了、被肯定了。
    桌旁突然多了一道影子。
    沈言站在那，安静又存在感极强。
    “你刚写的笔记……”他稍微弯下腰，语调一如既往沉稳，“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陆枫怔了两秒，下意识抬头。
    沈言站得不远不近，姿态没有任何强迫，只是认真。那种认真不是为了礼貌，也不是为了敷衍，而是真的——他想看。
    陆枫的喉咙微微发紧。
    “……要看吗？我写得比较乱。”
    “不会。”沈言轻声道，“你整理得很清楚。”
    陆枫怔在原地，好像有人悄悄把心里最阴冷的一角点亮了一盏小灯。
    他把笔记递过去，动作小心得像怕弄皱纸张。
    沈言接过，指尖无意触到陆枫的手背，只是一瞬，却让陆枫猛地收了一下手，像被烫到似的。
    沈言没在意，只是垂头翻看笔记。
    页面上密密麻麻的笔记、重点标记、转折箭头、边角的简短思路——没有浮夸，也没有花哨，却清晰到让人一眼能看懂结构。
    沈言翻到第三页，随口问：“这个比喻你自己想的吗？”
    陆枫轻轻点头：“……嗯。”
    沈言停顿了一下，指尖轻敲纸面：“写得很好。”
    陆枫心口忽然紧了一下。
    不是夸奖的重量，而是那个“好”字落在他身上时，那种陌生又久违的温度。
    他被夸过吗？好像没有——不是这种方式。不是带着肯定的，而是带着真正欣赏的。
    沈言把笔记合上，还给他：“我之后可能还会借。”
    陆枫下意识回答：“……好。”
    沈言点点头，转身离开前，又补了一句：“你刚才表达得不错，下次可以主动一点。”
    陆枫愣住。
    主动……？
    他嘴角几乎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原来有人会希望他主动。
    陆枫抱着笔记回到座位，整个人像被填进了情绪，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轻、暖、又让心脏跳得有点快。
    他悄悄看向第四组的方向。
    沈言已回到自己的位置，托着下巴在看课本。
    阳光透过窗子照到他侧脸，让他的睫毛显得更长，整个人清清冷冷，却又莫名让人靠近。
    陆枫立刻把视线移开，耳根微微发热。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大概……是不习惯被一个人认真看见。
    沈致远老师走进教室，整间教室的噪声立刻被压了下去。
    “刚刚的讨论，我大概走了一圈。”他把资料放在讲桌上，“第四组表现得不错，尤其是……”
    陆枫的心在喉咙口跳了一下。
    沈致远：“陆枫的观点很完整，表达也清楚。同学们可以参考他的笔记结构。”
    教室瞬间响起细碎的窃窃私语。
    “陆枫？平时不太讲话那个？”
    “他不是最吊儿郎当的嘛，每天只会顶撞老师，真没想到……就连沈老师都夸他了”
    陆枫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变得轻。
    别人对他来说，注意就是压力。
    但今天，注意却不是攻击、不是嘲讽，也不是命令。
    是……肯定。
    他不习惯。
    却微微握紧了笔，安静地坐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