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撕破夜空，燃油与颜料混合的刺鼻气味，成了记忆里最后的嗅觉烙印。肺叶在灼热空气中艰难挣扎，戚夏的视线锁定在最后一个监控上，颤抖着伸出被火焰灼伤的左手，摆出枪的手势。
    “boon！”
    话音落地的刹那，火焰暴涨吞噬一切，意识沉浮间，耳边又响起循环往复的新闻播报——
    “重大新闻！著名童星戚夏宣布永远退出娱乐圈！”
    尖锐女声不断重复，扭曲着变调，道出另一则轰动消息：“特大新闻！歌坛巨星池竞野宣布告别舞台，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戚夏猛然惊醒，皮肤在机场大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苍白，火焰的灼烧感仿佛还停留在躯壳之上，连呼吸也变得格外艰难。
    眼前是嘈杂的候机厅，左侧大爷吞云吐雾，对面女孩攥着同伴衣袖，手机里正外放着池竞野退圈的专题报道。喧嚣人声与电子音效交织，竟与五年前的梦魇重叠。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嘴角扯出讽刺的弧度。几天前他还在画布前彻夜创作，如今却要挤在经济舱候机区，连空气都充满窒息的压迫感，被迫接受着恶劣环境的讨伐。
    真是作孽，戚夏皱了皱鼻子，艰难地从椅子上撑起来，伸出被压地发麻的手摸了摸耳朵边缘，站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池竞野……”
    如果要惩罚一个人，就让他梦到人生最黑暗的时刻，醒来再听见前任的消息，效果就堪比古代打三十大板了。
    按道理讲两个条件同时触发是件困难的事，但戚夏很倒霉，他的前任是大明星，看电视有他，听音乐有他，走在大街上一抬头，广告牌上还是他。
    长时间的“惩罚”下，戚夏几乎快免疫了。他现在就像个普通的黑粉，一听到池竞野的名字肾上腺素就开始升高，让他忍不住想骂人。
    但他忍住了，忍耐是成年人的必修课。他翻出手机，从电话列表里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打了过去。
    “Carlo？怎么在这个点想起我？”对面显然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茫，“是想邀请我去酒吧喝酒吗宝贝儿？”
    戚夏睨了眼备注——Decio备选三号。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瞬间切换成带着慵懒笑意的腔调，流利的Y国语脱口而出：“猜猜我在哪？刚在机场，突然想起你那张帅脸了。”
    Decio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你要离开Y国了？等等，在机场？哪个机场？我马上过来！”
    “不用，只是在临走前想听听你的声音。做个好梦Decio，希望下次见面是晴天。”不等对方接话，戚夏就果断挂断电话，短暂的十几秒就像一场恶劣的报复，自己不痛快却也要让别人彻夜难眠。
    凌晨一点的国际机场依然灯火通明，外边很适时地响起播报声，催促乘客前往登机。
    他戴上口罩，熟练地给自己换了个新的抑制贴。omega在公共场合总是受到很多限制，他们的腺体不如alpha，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不外泄，抑制贴也就成了omega们人人必备的必需品。
    等了五六分钟，戚夏才走出去，跟着最后一波乘客踏上廊桥。
    廊桥尽头是宽体客机的舱门。他找到左边靠窗的位置，舷窗外一片雾蒙蒙的黑。多数乘客都已登机，整个超经舱十分安静。戚夏调好座椅角度，将眼罩严实戴好，舒舒服服窝在座椅里开始酝酿睡意。
    时间在沉闷的引擎声中缓慢流逝，就在他昏昏沉沉之际，身旁的空位迎来了它的乘客。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随即，头顶的置物架传来一声闷响，似是行李被不甚温柔地塞入。来人落座时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气流，一股复杂的气味也随之弥散到戚夏鼻尖。
    曼陀罗的馥郁花香鲜明而突出，但这香气既不像信息素也不像香水，倒像两者的杂交产物，浅浅附着于衣物之上。
    是“浮梦”。
    戚夏立刻辨认出来。前几年，香水公司馥绮梦推出这款革命性产品，它利用从腺体提取的信息素原液，号称能让使用者彻底掩盖自身气息，并染上“心仪”的味道。尽管伦理争议从未停歇，却丝毫不影响它成为身份与财富的象征，每一批新品都在秒间售罄，价格被炒至天文数字。
    曼陀罗花香与戚夏自身的信息素有七成相似，却带着alpha的气息，不动声色侵占着他四周的空气。
    戚夏忍不住将围巾往上扯了点，直到盖住口鼻，呼吸之间是织物的味道而非那股令人不快的人工信息素味儿。
    当然，任何人都有选择自己喜爱香水的权利，戚夏理解但不尊重。旁边这位alpha最好长着一张足够俊美的脸，能用来抵消劣质气息给人带来的不悦。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于规律震动中，戚夏逐渐沉入半梦半醒的境地。
    而他的邻座，此时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alpha的面庞隐匿在一片漆黑之中，窗外微弱的亮光也只堪堪攀上他的左手。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肤色白皙，骨骼的每一处弧度都精细异常，中指根部却有一圈明显的戒痕，似乎主人刚摘下戒指不久。
    随着飞机轰鸣声，alpha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座椅把手，“哒哒哒”的微弱声响像湖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直到戚夏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绵长，男人才停下。他的目光落到扶手上，左手不安分地一寸寸往戚夏的方向挪动。
    先是手背相触，都是同样冰凉。接着，alpha的手轻轻抬起，修长的五指悄悄的，慢慢的从戚夏放松的指隙间挤进去，等到手掌间有些肥厚的肌肤都贴在一起，alpha的手指牢牢扣住比他稍小一些的另一只手。十指以亲密姿态紧紧交缠，温度熟悉又陌生，让人心间发颤。
    光影流转，皖皖月光终于爬到alpha的侧脸，他呼吸微滞，随后嘴角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漆黑的瞳仁里也漾起半池春光，狐狸一样眯了起来。
    要是之前那个外放新闻的女生在这里，怕是要兴奋地晕过去，毕竟和偶像见面的机会一生又能有几次。
    是了，坐在戚夏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前几天宣布退圈的歌坛巨星池竞野。
    大明星就算离了娱乐圈也难掩光芒，单论一张脸就足够完美，五官立体深邃宛如混血，眼尾微微上挑好似古代志怪小说里的狐狸，左眼正下方缀着一颗小痣，唇色浅淡唇形却精雕细琢，想必是女娲不眠不休数个日夜熬出来的上上品。
    可他现在做的事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在寂静的角落悄摸扣着前任的手，活像个小偷。
    不过这种隐秘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戚夏指尖微动，下一秒就牢牢扣住池竞野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扯下眼罩，视线锁定在alpha脸上，将对方刹那间的慌乱尽收眼底。
    “甜心，披着我的信息素，扣着我的手，是想做些什么呢？”戚夏慢悠悠质问着，眼中笑意不达眼底，眼尾下至那一抹红在昏暗光线下就像未干涸的血迹，刺得人心慌。
    慌乱只持续不到半秒，池竞野狐狸似的眼睛眯起来，答非所问道：“原来戚先生的信息素是曼陀罗？和我喜欢的香水味一样，真是有缘呢。”
    戚夏啧了一声，左手将那只惹人嫌的手甩回去，又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就像沾到什么脏东西。
    “那我真该考虑去做个腺体摘除手术，我可不敢拥有大明星喜欢的信息素味道。”
    五年时光并没有在戚夏脸上留下太多痕迹，简直和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omega的眼型偏长，眼尾天然带着些许下垂的弧度，本该显得无辜，可偏偏内眼角微尖，眼皮上一道浅浅的折痕，抬眼看人时，便透出一股疏离的、事不关己的淡漠。
    池竞野端详着他，不禁如此想道。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戚夏静默一瞬，随即张开淬了毒的嘴：“怎么，几年不见就瞎了吗，连眼珠子也不会转了，小模样还挺可怜。”
    揉着自己被甩开的手，alpha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看了你的画展预告。”Seventh”…很有价值。没想到会在同一班飞机上。”
    “那可真是荣幸呢，池总。”什么时候他的价值需要别人来评价了……还没想到会在一班飞机上，是凑巧还是故意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他也懒得再说，身体靠回到椅背上：“十个小时航程，希望池总注意分寸，不要随便牵陌生人的手。”
    池竞野没说话，二人终于安分下来，在机舱的轰鸣声中回归于沉默。
    十个小时的航程十分漫长，当戚夏再一次因气流颠簸清醒时，大脑首先是宕机的。他摘下眼罩，瞥见窗外烈阳正撕破云层。
    飞机开始降落。舷窗外，霞光正渲染整片云海，可他只觉得那绚烂太过刺目。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手套下的烧伤疤痕叫嚣着将痛感原封不动呈现上来，撕扯着他的神经。
    舱门开启的瞬间，他迫不及待起身，却在离开前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话语：
    “戚夏。”在戚夏即将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开口。
    戚夏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欢迎回来。”池竞野的声音很轻，落在嘈杂的机舱里，几乎听不清。
    omega脊背一僵，没有回应，快步随着人流走向舱门，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看着他的背影，池竞野缓缓靠回椅背，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枚素圈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里，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他低头，凝视自己之前与戚夏十指相扣的左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微凉触感。他慢慢将手凑到鼻尖，那里除了曼陀罗香水的味道，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戚夏本身的，带着微毒和锈涩的冷香。
    他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一个近乎病态的、满足的弧度。
    “真好啊，”他低声自语，眸中翻涌着势在必得的疯狂，“你可算回来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