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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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傍晚,冷亦辰按照手机导航的指示,换乘了两趟公交车,又步行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终于站在了安然家那扇巨大的、需要仰视的雕花铁艺大门前。
门内,已经不是“家”的概念,更像是一座灯火通明的私人城堡。
透过铁门的缝隙,能看到延伸至视线尽头的、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和精心设计的花园景观。远处,一个巨大的不规则泳池像一块嵌入地面的蓝宝石,水波粼粼,倒映着璀璨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泳池边正在举行派对,穿着清凉比基尼和高奢度假风的男男女女们端着酒杯,嬉笑玩闹,音乐声隐隐传来,与冷亦辰周身寂静的晚风形成了两个割裂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硬着头皮,在对讲机报上名字后,才被身着制服的安保人员恭敬地引入。
穿过花园,走进主体建筑的宴会大厅,冷亦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滞涩了一瞬。
太夸张了。
挑高近十米的穹顶悬挂着巨大的、闪烁着无数水晶坠饰的枝形吊灯,光芒耀眼,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墙壁上挂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古典油画,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香水与鲜花混合的、甜腻而昂贵的气息。人人珠光宝气,男士是剪裁得体的高级西装,女士是曳地的晚礼服,这是一个他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真正的上流社会名利场。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简单的白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安然在电话里只说“来我家玩”,没说别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拨开人群,快步冲了过来。
“冷亦辰!你还真来了!”安然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他显然刚从泳池那边过来,只穿着一条色彩鲜艳的沙滩短裤,赤着上身,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的胸膛和腹肌滑落。完全没在意自己这身打扮与周围环境的违和,一把抓住冷亦辰的手腕。
“走,带你去泳池那边玩,这边闷死了!”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冷亦辰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走向相对“活泼”的泳池区,“吃的喝的随便拿,当自己家!”
冷亦辰被他拉着,目光扫过厅内一角那真正堆砌如山的、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像个小型的奢侈品展台。他抿了抿唇,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尴尬悄然蔓延。这就是安然的日常,是他早已习惯、甚至不屑一顾的日常。
安然确实没在意。他像条回到水里的鱼,把冷亦辰安置在泳池边的软榻上,塞给他一杯插着小伞的果汁,自己就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泳池,和几个朋友嬉闹起来,溅起大片水花。他是今天绝对的主角,是这座城堡里理所当然、众星捧月的小少爷。
冷亦辰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这极致的喧嚣与奢靡,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社交了一轮,玩闹了一阵,天色彻底暗下。真正的重头戏——晚宴即将开始。氛围瞬间从泳池派对的随意切换成了正式的、带着无形压力的社交场。这是海城各界名流借此机会与安家打交道、拓展人脉的名利场。
安然从泳池爬上来,随意擦了把身上的水,又拉起冷亦辰:“走,跟我上楼。”
他带着冷亦辰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旋转楼梯,来到了自己的卧室。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豪华套房。
安然打开巨大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种品牌的当季新款。他利落地给自己换上了一套藏蓝色的丝绒西装,剪裁完美,衬得他肩宽腰窄,平日里张扬的野性被收敛,透出几分罕见的、阳光又贵气的帅气。
然后,他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套看起来全新的、尺码偏小些的黑色经典款西装,递给冷亦辰。
“给,换上。”见冷亦辰看着衣服没动,安然顿了顿,语气难得地没有带着命令,反而有点别扭地解释,“不是嫌弃你穿什么……是这种场合,大家都这德性,你穿得跟他们一样,混在里面,反而没人会特意注意你,懂吗?”
冷亦辰看着他,明白了他这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他。沉默地接过衣服:“今天……是你生日啊?”
安然侧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笑,“是啊,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拘谨。”
冷亦辰还要说什么,安然打断他,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能来就行。”
冷亦辰不再说了,走进了旁边的浴室。
当冷亦辰换好西装走出来时,安然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人,动作猛地顿住。
平时被宽松旧衣掩盖的清瘦身形,此刻被合体的西装完美勾勒出来,宽肩细腰长腿,比例惊人。白衬衫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衬得他脖颈修长,肤色愈发白皙。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俊美脸庞,在正装的衬托下,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清冷禁欲的气息,像一颗被打磨后骤然绽放出耀眼光芒的钻石。
操……
安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漏跳了好几拍。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故作镇定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声音却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还行,人模狗样的。”
冷亦辰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过于挺括的衬衫袖口,没有看他。
安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躁动,走上前,朝他伸出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平时一样随意:
“走吧,小少爷带你去见识一下,什么叫……虚伪的成人世界。”
巨大的宴会厅内,水晶灯的光芒流淌在每一张精心修饰的脸上。安然端着香槟杯,手指不耐烦地摩挲着杯脚,脸上挂着标准却空洞的微笑,对又一波上前祝贺的叔伯阿姨点头致意。他凑近身旁的冷亦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开始充当临时解说:
“看那边,我家老爷子,”他用眼神示意不远处被众人簇拥、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还有那位,我”母亲”,”他语气在“母亲”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指向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是续弦。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他下巴朝另一个方向抬了抬:“那个穿深灰色西装,看起来人模狗样正在跟几个老总谈笑风生的,是我大哥安霖,啧,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生意了,老爷子眼里的模范接班人。”安霖似乎感受到目光,转头看向他们,对安然举了举杯,眼神温和,甚至对冷亦辰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旁边那个,一脸”谁欠他八百万”表情的,是我二哥安哲。”安然的声音冷了几分,“同父异母,他跟我妈……关系不怎么样,连带着看我也不太顺眼。”
冷亦辰安静地听着,感受到这浮华表象下暗涌的家族暗流。
这时,白晓南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在这种场合他还没胆量真抽),吊儿郎当地晃了过来,胳膊肘撞了撞安然,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安少,我刚瞅见周嘉浔和许子赫也来了,估计是被家里硬拽来的。喏,在那边角落装鹌鹑呢。”
安然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果然看到周嘉浔和许子赫站在离主人群稍远的阴影里,周嘉浔一脸不耐,许子赫则显得有些拘谨。
“知道了。”安然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在这种场合,孩子们私下那点矛盾都得给家族利益让路,彼此无视是最好的状态。
他很快又被新一波的寒暄淹没。“令郎一表人才”、“安少年轻有为”……各种恭维话像潮水一样涌来,安然机械地回应着,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像糊了一层厚厚的蜡。真他妈累。他心里烦躁得想掀桌子。
冷亦辰看着安然游刃有余却又明显不耐的样子,再感受着周围这无处不在的、带着计算和审视的空气,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低声对安然说了句“我去透透气”,便悄然离开了喧嚣的中心,走向连接大厅的宽阔阳台。
阳台大到能摆下几组沙发,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室内的闷热和香氛气。冷亦辰走到栏杆边,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胸腔里的滞涩感稍微缓解。
正当他放松下来时,角落里隐约传来的、压抑的争执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声音很熟悉。
是周嘉浔和许子赫。他们站在一盆巨大的观赏植物后面,似乎没发现阳台还有别人。
“嘉浔,算我求你,别再跟安然对着干了行不行?”是许子赫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和恳求,“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算了?”周嘉浔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让我怎么算?许子赫,你不是不知道他安然当年干了什么!他毁了我……”
“他那会儿也是气盛!他不是故意的!”许子赫急急地打断他,声音带着点颤抖,“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不是故意?”周嘉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尖刻,“一句不是故意就能抹平一切?许子赫,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我……”许子赫语塞,声音里带上了哽咽。
短暂的沉默。
冷亦辰下意识地想避开,正要悄悄离开,夜色中,他却看到了令他瞳孔一缩的一幕——
周嘉浔猛地伸手,攥住了许子赫的手腕,将他用力拉向自己,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惩罚和绝望的力道,低头,狠狠地吻住了许子赫的唇。
冷亦辰彻底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冷亦辰悄无声息地从阳台退回宴会厅,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将窗外旖旎又混乱的秘密隔绝在外。男生亲吻男生……这画面在他素来冷静自持的脑海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陌生而复杂的涟漪,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在干嘛?】
【我是安然】
冷亦辰看着那串号码,他回复:
【阳台附近。你怎么有我号码?】
几乎秒回:
【掐指一算,嘿嘿】
【我被一群亲戚围着,烦死了。无聊吗?】
冷亦辰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
【还好。】
【别拘谨。我马上来。】
冷亦辰看着最后那句话,又抬起头,看向房间中央那架白色的三角钢琴。琴盖开着,琴键黑白分明。
他突然站起身。
走到钢琴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坐下。
周围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谈话声低了些。
冷亦辰抬起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停顿片刻,然后落下。
简单的旋律流淌出来——是《生日快乐歌》,但被重新编曲过,节奏放慢,加了几个转音,变得温柔而干净。
房间里的谈话声渐渐停了。所有人都看向钢琴方向。
最后几个音符落下时,冷亦辰听见门口传来掌声。
他转过头。
安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鼓掌。脸上带着笑,是那种真实的、毫不掩饰的愉悦笑容。
“原来你还会弹钢琴。”安然走过来,在钢琴边停下,俯身看着他。
冷亦辰站起身:“生日快乐。”
安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不是疼,是一种奇怪的、失重的感觉,仿佛心真的漏跳了一拍,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更重的力道补了回来。
咚、咚、咚。
撞得他耳膜发疼。
音乐重新响起,谈话声也恢复了。但冷亦辰能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
“谢谢。”安然笑了,搭上他的肩,“走吧,该切蛋糕了。”
蛋糕很大,三层,装饰得华丽。蜡烛点起来时,所有人围过来,唱生日歌。安然站在蛋糕前,烛光映着他的脸,他闭着眼许愿,然后吹灭蜡烛。
掌声和欢呼声中,安然接过餐刀,切下第一块蛋糕。
他转过身,把那个带着“17”巧克力牌的蛋糕块,递给了冷亦辰。
“第一块,给弹钢琴的人。”他说,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的人听见。
冷亦辰接过盘子,塑料叉子握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
安然已经转回去继续切蛋糕了,动作随意,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再自然不过。
但冷亦辰看到,周围几个人的眼神变了。
尤其是周嘉浔——他站在人群外围,手里端着一块蛋糕,没吃,只是看着这边。眼神很沉,沉得让人看不懂。
宴会持续到晚上。冷亦辰在九点告辞,安然亲自送他到门口。
“今天……”冷亦辰站在门口,看着安然,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今天我很高兴。”安然帮他说完了,双手插在裤袋里,路灯下他的轮廓有些模糊,“谢谢你能来。”
冷亦辰点点头,转身朝山下走去。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
安然还站在门口,看着他。见他回头,挥了挥手。
冷亦辰也抬起手,挥了挥,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安然还在看,但他没再回头。
夜风吹过来,带着山间植物特有的清凉气息。冷亦辰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脑海里回放着今天的画面——安然的笑容,钢琴的触感,那块递到他手里的蛋糕。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城市的灯光把天空映成暗红色,看不见星星。
但冷亦辰突然觉得,今天,也许有某颗星星,为他亮了一下。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而在别墅门口,安然一直等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去。
白晓南靠在门厅的柱子上,手里转着车钥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认真的?”白晓南问。
安然从他身边走过,没回答。
但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