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份融合了两人思路的编程作业被陈老师评了A+，评语是“算法设计巧妙，具有创新性”。
    冷亦辰看着屏幕上那个鲜红的A+，指尖在键盘上停顿片刻，嘴角向上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直。
    编程课成了安然一周里最他妈诡异的时间。
    他和冷亦辰的重逢课表不多，除了这门课，基本就没什么正经交集。可偏偏就是这每周固定的一节课，让安然觉得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傻逼。他总能“不经意”地捕捉到冷亦辰的侧影，那人听课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敲代码的时候指尖快得像在飞。
    更诡异的是，他们总会在某个瞬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冷不丁地，视线就在半空中撞上。
    每次都是安然先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欠揍的笑。然后，他就看着冷亦辰那双清冷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睫毛快速颤动两下，有些仓促地、甚至是带着点狼狈地移开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极淡的红色。
    操。
    安然心里骂了一句，说不清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这感觉太奇怪了，像是有只小猫爪子在心尖上最软的那块肉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又痒又麻，让人坐立难安。
    这天，陈老师在讲台上宣布，今年的NOI（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冬令营由海城国际承办，鼓励有兴趣、有实力的同学报名。
    安然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冬令营？听起来就一股子学霸的酸腐味儿，无聊透顶。
    然而，陈老师接下来说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这次冬令营的表现，会直接影响明年IOI（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国家集训队的选拔资格，算是个重要的跳板。”
    安然转笔的动作猛地停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视线就扫向了斜前方的冷亦辰。果然，他看到那个清瘦的背影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些，然后，那人微微低下头，在报名表上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IOI……
    安然心里那点不屑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忽然意识到，像冷亦辰这样的编程天才，肯定会参加，也肯定想要个站在国际领奖台上的机会。
    一股莫名的、带着点酸涩的烦躁感涌了上来。他几乎能想象出冬令营里，冷亦辰会吸引多少目光——那些所谓的“天才”们惺惺相惜的眼神，或许还会有不知死活的人凑上去……
    啧。
    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碍眼。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该死的报名表像个幽灵一样在他脑子里晃荡。他告诉自己别他妈犯贱，这种集体活动又吵又无聊，跟一群书呆子关在一起好几天，想想都窒息。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脑子里叫嚣：“怂了？怕看到他和别人相谈甚欢？”
    “放屁！”安然在心里恶狠狠地反驳。他只是……只是觉得海城国际承办的活动，他安家作为大股东，少爷我去视察一下，怎么了？合情合理！
    再说，周嘉浔那混蛋说不定也会盯着，万一他再使什么绊子……
    这个理由像是一道完美的借口，瞬间说服了他自己。
    于是，在报名截止的最后一个下午，安然踩着点，晃悠到陈老师办公室，一副施舍般的表情，把那张皱巴巴、差点被他揉烂的报名表拍在了桌子上。
    “喏，加上我。”
    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我不是自愿的”大少爷，没多问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名单上添上了他的名字。
    走出办公室，安然长舒一口气，心里那点别扭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
    行吧，冬令营。得看紧点自己的人，省得被什么不长眼的阿猫阿狗叼了去。
    安然正想着冬令营和冷亦辰，脑子里乱得跟一团毛线球，脚下没注意，差点被走廊里堆成小山的纸箱子绊个狗吃屎。
    “我操！”他低骂一声，定睛一看，整个人都无语住了。
    几十箱啤酒和预调酒跟城墙似的堆在走廊两边，墙上还挂这个特傻逼的红色横幅，上面明晃晃写着——“恭祝安少乔迁新居？不是，庆祝安少心情好，全场酒水安少买单！”
    什么鬼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嘉浔那几个眼熟的小跟班就跟发传单似的，见人就塞酒，甭管男生女生，手里都被硬塞了一瓶。几个胆子大的男生已经撬开瓶盖对瓶吹了，走廊里弥漫开一股麦芽发酵的味儿。
    就在这时，他看见冷亦辰也被塞了一瓶。冷亦辰拿着那瓶酒，站那儿有点无措。
    周嘉浔靠在对面墙上，双手抱胸，嘴角那抹得意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明晃晃写着“看你怎么办”。
    安然心里那点火“噌”地就冒起来了。他几步走过去，在冷亦辰诧异的目光中，一把将他手里的酒瓶抽走。
    “哟，周公子，”安然拇指抵住瓶盖，利落地往桌角一磕，“嘭”一声轻响，瓶盖飞了出去。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着点苦味。他舔了舔嘴唇，对着周嘉浔的方向晃了晃酒瓶，语气带着惯有的嚣张，却巧妙地把话头揽了过来：
    “正想着怎么给大家放松一下，你这酒送得挺是时候啊，谢了，我笑纳。”
    周嘉浔一点也不急，反而笑得更深了，他用下巴点了点安然身后，慢悠悠地说：“别急着谢我啊安少，看看谁来了。”
    安然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
    教导主任朱婉清那张气得铁青的脸，以及她身后一脸严肃的副校长和德育处长，正死死地盯着他，还有他手里喝了一半的酒瓶，以及周围那些已经开喝、满脸通红的学生。
    “安、然！”朱婉清的咆哮声几乎掀翻屋顶，“你简直无法无天！在学校里聚众饮酒？！还把酒搬到教学楼？！你想干什么？！”
    朱婉清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走廊和面带酒气的学生，最后狠狠钉在安然身上：“所有参与喝酒的学生，每人记过一次！安然！你是主谋，罪加一等！给、我、把、这、走、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什么时候弄完什么时候回家！连续一周！”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那些刚才还嗨着的学生瞬间酒都醒了，脸白得像纸。
    周嘉浔这时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在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压不住的得意：“怎么样安少，这份大礼，还喜欢吗？”
    安然攥紧了手里的酒瓶，瓶身冰凉，盯着周嘉浔扬长而去的背影，低骂了一声：“操，真他妈行。”周嘉浔啊周嘉浔，你他妈幼不幼稚，都给人气笑了。
    安然认命地拿起角落的扫帚，动作粗暴地划拉着满地狼藉的空瓶和包装箱，心里把周嘉浔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梁子算是结到外太空了。
    正烦躁得想踹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去而复返。冷亦辰安静地站在几步开外，手里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把扫帚。
    “需要帮忙吗？”他问，声音还是那样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安然动作一顿，有些愕然地看向他。夕阳的金红色光芒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边。“你回来干嘛？”安然皱眉，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惯有的刺，“看笑话？赶紧走，离我，还有周嘉浔那摊子烂事远点儿。”
    冷亦辰没接话，也没走。他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开始帮忙将散乱的空酒瓶归拢到纸箱里。
    这小子……安然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但这次……算了，由他去吧。
    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收拾着残局。空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在空旷的、被夕阳浸染的走廊里回荡。
    等到最后一片垃圾被清理干净，走廊恢复原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剩下天边一抹浓烈的、即将燃尽的橘红。
    安然长舒一口气，感觉腰都快断了。他随手从某个没被收走的箱子里又摸出两瓶啤酒，利落地撬开瓶盖。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冲刷着喉咙，带走了一些疲惫和火气。然后，他把另一瓶递向靠在墙边休息的冷亦辰。
    “喏，现在没人了，喝吧。”他语气随意，带着点干完活后的松懈，“刚才那口不算，这瓶赔你。”
    冷亦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他没有像安然那样豪饮，只是凑到唇边，很小口地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不太习惯啤酒的苦涩。
    安然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刚才的憋闷也散了不少。他顺势坐在旁边的窗台上，一条长腿曲起，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喂，冷亦辰，”他问，带着点纯粹的好奇，“你编程怎么学的？挺牛逼啊。”那天的合作，他可是印象深刻。
    冷亦辰握着微凉的酒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的标签，闻言抬眼看了看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天赋？”
    “噗——”安然直接笑出了声，被他这冷不丁的幽默戳中，“行，这逼装得可以。”他发现自己挺喜欢看冷亦辰这种偶尔流露出的、不同于平日清冷的鲜活。
    “你也很厉害。”冷亦辰补充了一句，语气是认真的。
    安然立刻顺杆爬，大言不惭地扬起下巴：“那当然，编程不过是我众多优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话逗得冷亦辰也轻轻笑了一下。
    气氛莫名地松弛下来。安然又喝了一口酒，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海城国际？这地方……其实不适合你。”这里充斥着虚浮的金钱和权势，与冷亦辰格格不入。
    冷亦辰沉默了片刻，看着酒瓶中晃动的金色液体，声音平静：“校董会给我免了学费，还有奖学金。他们承诺，会提供最好的竞赛资源和支持。”这是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是他通往更大世界的跳板。
    安然看着他被夕阳柔化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因为喝了点酒，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绯色，平时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感褪去不少，竟显出几分……柔软的漂亮。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有点痒。
    鬼使神差地，安然凑近了一些，距离瞬间拉近到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盯着冷亦辰那双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透亮的棕色眼眸，脱口而出：
    “你眼睛……棕色的，还挺好看。”
    “……”
    冷亦辰整个人明显怔住了，握着酒瓶的手指收紧，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尴尬。安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猛灌了几口酒，喉结上下滚动。
    沉默在弥漫，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过了好一会儿，安然才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打破了这令人心跳加速的寂静，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试探：
    “那什么……咳，这周六，你有空吗？去我家……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