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国际高中是学分制，修完必修课的学分还要获得选修课的学分。
    安然和冷亦辰无疑都选修了编程。
    编程课任课老师陈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眼神锐利的年轻女人，是这所学校里少数几个不怎么看学生背景牌的异类。她更在乎的是屏幕上的代码是否优雅，算法是否精妙。也因此，她对冷亦辰这种凭真才实学考进来的学生，总是多几分毫不掩饰的赏识。
    这节课讲的是图论算法在路径优化中的应用，陈老师布置了课后作业——一个模拟物流配送路径规划的编程题，要求两人一组完成。
    话音落下，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组队声。冷亦辰安静地坐在角落，特招生的身份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没人愿意冒着得罪赵阳周嘉浔那帮人的风险，或者单纯是觉得他“不配”与自己组队。
    就在冷亦辰习惯性地准备举手表示可以独立完成时，旁边响起一个懒洋洋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我跟他一组。”
    安然不知何时挪到了他旁边的机位，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冷亦辰的椅背上，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几秒，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安然和冷亦辰之间逡巡。
    冷亦辰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下课铃一响，冷亦辰收拾好东西，看向安然，语气疏离：“作业我可以独立完成，完成后把代码和报告发你一份。”
    “那怎么行？”安然挑眉，一把勾住他的书包带子，“陈老师说了，是合作。放学后去三楼自习室，那里安静。”
    冷亦辰挣了一下没挣脱，看着安然那双带着点无赖又异常执着的眼睛，知道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放学后来到了自习室，安然大喇喇地往旁边椅子上一瘫，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冷亦辰打开IDE，深吸一口气，开始专注地分析问题。他先构建了城市节点的图模型，然后着手实现基础的Dijkstra算法来寻找最短路径。键盘在他修长的指尖下发出清脆规律的敲击声，像一场独奏。
    过了快半小时，冷亦辰完成了基础功能，正在思考如何优化多配送点的路径组合时，旁边玩游戏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喂，”安然忽然开口，眼睛还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语气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剔，“你用Dijkstra，数据量稍微大点就得跪。不考虑一下A*（A-Star）算法？加个启发式函数，效率能高不少。”
    冷亦辰敲代码的手指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安然。这家伙……居然真的懂？不是来浑水摸鱼的？
    “A*需要合理的估价函数，这个场景下，直线距离作为启发函数未必一直最优。”冷亦辰下意识地回应，进入了技术讨论的状态。
    “死脑筋，”安然终于放下手机，凑过来，手指点着冷亦辰的屏幕，“你不会动态调整启发函数的权重吗？或者，干脆点，用遗传算法或者模拟退火来搞这个多配送点组合优化，虽然有点杀鸡用牛刀，但肯定比你手动排列组合快得多。”
    冷亦辰愣住了。遗传算法？模拟退火？这已经不是普通高中生会涉猎的范畴了。他重新审视着安然，这个看起来只会打架惹事的少爷，脑子里竟然装着这些东西？
    “遗传算法容易陷入局部最优……”冷亦辰沉吟道。
    “那就hybrid（混合）一下嘛，”安然嘴角勾起一抹带着野性的笑，像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A*找单次最优路径，再用遗传算法的框架去迭代整个配送序列。代码量是大了点，但跑起来肯定爽。”
    “真不知道你怎么拿到NOIP金牌的。”
    冷亦辰听闻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安然笑笑没说话。
    最终，他们确定了一个结合了A*和贪婪策略的优化方案。当程序成功跑通，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安然忽然状似无意地说：“今天这么晚了，等下还要去图书馆吗？”
    安然等他把东西都收进背包，才状似无意地开口：“喂，今天这么晚了，还要去图书馆吗？”
    冷亦辰拉背包拉链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安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图书馆？”他重复道，声音平静。
    “对啊。”安然站起身，拎起自己那个价格不菲的皮质背包，随意地甩到肩上，“上一周，我每天放学都在图书馆做义工，你应该知道吧？天天都能看见你坐在那个老位置，看书，写代码，跟尊佛似的。”
    安然微微俯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你……不会没注意到我吧？”
    冷亦辰抬起眼看他，没说话。
    安然扯开一个笑：“不应该啊。我这么帅，这么迷人，每天在图书馆里发光发热，不应该光芒万丈照得你睁不开眼吗？”
    这话说得太不要脸，冷亦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然后——极其轻微地——他的嘴角弯了一下。
    不是大笑，甚至算不上微笑，就是嘴角那么轻轻一勾，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像冰面上突然裂开的一道细纹。
    安然眼睛瞪大了，他盯着冷亦辰的脸：“我靠。你居然会笑啊？”
    冷亦辰那点笑意已经敛去了，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他没接话，继续拉好背包拉链，站起身。
    “我还以为你是一尊冰雕呢。”安然跟在他身边往外走，不依不饶，“面部神经坏死了那种。”
    两人走出教室，沿着走廊往教学楼外走。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话说回来，”安然双手插在裤袋里，步子迈得懒散，“我帮了你两次——礼堂一次，食堂一次。按道理，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冷亦辰脚步没停：“食堂那次，周嘉浔是冲着你去的。”
    “那又怎样？”安然理不直气也壮，“反正最后挨欺负的是你，出手的是我。四舍五入，还是我帮了你。”
    冷亦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而且我还因此被罚了一周图书馆义工。”安然继续掰扯，语气越来越无赖，“每天两小时，一周就是10个小时——你知道我一个小时值多少钱吗？”
    “不知道。”冷亦辰很诚实。
    “反正很贵。”安然大手一挥，“所以，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学楼门口。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在渐暗的天色里晕开暖黄的光晕。
    冷亦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安然。他背着光，脸藏在阴影里，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明亮。
    两人对视了几秒。
    然后冷亦辰轻轻叹了口气，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们少爷平常都吃什么。”他说，声音在晚风里显得很淡，“我只能请得起……人间的烟火。”
    安然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很响，很亮，引得路过的几个学生纷纷侧目。
    “行啊！”安然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那就体察体察民情，看看人间烟火长什么样。”
    冷亦辰带安然去的面馆，在海城的老城区，离学校有半小时车程。安然拉着冷亦辰上了自己的保姆车，司机按冷亦辰指的路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片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居民区外。
    “车就停这儿吧。”冷亦辰解开安全带，“里面开不进去。”
    安然跟着他下车，走进狭窄的巷子。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墙皮斑驳，阳台上晾着各色衣物。炒菜的香味从窗户里飘出来，混杂着油烟和生活的气息。
    面馆就在巷子深处，门脸很小，招牌上的字都褪色了，只能勉强辨认出“老张面馆”四个字。玻璃门上贴着手写的菜单，红纸黑字。
    推开门，一股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骨汤的浓香和辣椒油的辛香。店面不大，摆了七八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大多是附近的居民，穿着家居服，趿着拖鞋，大声聊着天。
    老板娘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系着沾了油渍的围裙，看见冷亦辰进来，眼睛一亮。
    “小辰来啦！”她的声音洪亮，“今天带朋友了？”
    “嗯。”冷亦辰点点头，“张姨，两碗牛肉面，一碗不加香菜。再加……一盘切牛肉。”
    他说“再加一盘切牛肉”的时候，转头看了安然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这算是特别照顾你了”。
    安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两人在最里面找到一张空桌坐下。桌子很旧了，木头表面被擦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安然抽出纸巾擦了擦椅子，才坐下。
    冷亦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没说话，只是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用茶水烫了烫，递给安然一双。
    “常来？”安然接过筷子，环顾四周。
    “嗯。”冷亦辰点头，“初中的时候就在这边吃。便宜，量足。”
    面很快端上来了。粗瓷大碗，热气腾腾，深褐色的汤底里沉着粗细均匀的手擀面，上面铺着几片切得薄薄的牛肉，撒着葱花。另加的那盘切牛肉单独装在小碟子里，酱红色的肉片堆得小山一样。
    “吃吧。”冷亦辰说，把不加香菜的那碗推到安然面前——他居然记得安然刚才点单时顺口说的那句“不要香菜”。
    安然拿起筷子，看着眼前这碗朴实的、甚至称得上粗糙的面，又看看对面冷亦辰已经低头开始吃的样子。
    他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进嘴里。
    然后他顿住了。
    “……好吃。”他说，语气里有真实的惊讶。
    冷亦辰抬眼看他，嘴角又弯了一下：“嗯。”
    两人安静地吃面。冷亦辰吃得很慢，很仔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安然开始还想保持点形象，但吃了两口就放弃了，大口大口地吃，吃得额头冒汗。
    “爽！”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放下，满足地叹了口气。
    冷亦辰的碗也空了。那盘加点的牛肉，大部分进了安然的肚子。
    结完账，两人走出面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巷子里的路灯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我家就在附近。”冷亦辰说，指了指巷子深处，“我自己回去就行。”
    安然点点头，没说话。
    冷亦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句“走了”，便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安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逐渐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