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林序继续着在云深科技的实习，兢兢业业地完成顾云深和陈越交代的各项任务，在“星图”项目中贡献着自己日渐成熟的思考。他依旧是那个勤奋、有灵气的实习生，只是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那道名为“过去”的鸿沟，以及那个名为“秦雪”的模糊影子，像一层薄雾，笼罩在他与顾云深之间。顾云深也似乎更加刻意地维持着那种纯粹的工作关系，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指令和极其简短的反馈，连之前咖啡馆那种偶尔的专业探讨也不再有了。
    林序将那份微妙的失落与酸涩小心翼翼地藏好，全部转化为工作的动力。他像一株渴望阳光的植物，拼命汲取着周围的一切养分，努力生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离那片遥不可及的天空更近一些。
    这天下午，林序被陈越抓了壮丁，一起处理一个紧急的用户反馈问题——部分用户反映新版客户端的某个界面在特定操作下会出现难以忍受的卡顿。问题虽然不大，但影响用户体验，需要尽快定位和修复。
    两人在测试环境里反复尝试，抓取日志，分析代码。问题比预想的要棘手，牵扯到底层渲染引擎的一个隐蔽缺陷。等他们终于找到根源，并和开发团队一起敲定了临时解决方案时，窗外早已是夜幕低垂，华灯璀璨。
    “总算搞定了！”陈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饿死了，走，序哥，哥请你吃宵夜去，楼下新开了家烧烤不错。”
    林序也感觉饥肠辘辘，正要答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办公区深处。顾云深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犹豫了一下，对陈越说：“越哥，你先去吧，我还有点收尾的东西要弄一下，很快。”
    陈越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行，那你快点，别熬太晚。”说完，便哼着歌先走了。
    办公区只剩下林序，以及深处那盏孤零零的灯火。
    林序并没有真的需要收尾的工作。他磨蹭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他知道顾云深还在，那个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向那个光亮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顾云深的办公室外，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缝隙，能看到顾云深正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眉心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旁边还摊着几份文件。
    林序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顾云深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
    林序推门进去。“顾总监，还没下班？”
    顾云深这才抬起头，看到是他，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淡：“嗯，有点事情要处理完。”他看了一眼时间，“你怎么还没走？陈越呢？”
    “越哥先去吃宵夜了。我们刚把那个卡顿的问题解决了。”林序汇报了一下进展。
    “嗯，知道了。”顾云深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显然没有多谈的意思。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和空调低沉的运行声。林序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有些多余，正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顾云深似乎被某个问题卡住了，他放下鼠标，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用力地按揉着眉心，闭着眼睛，脸上写满了疲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那一刻，他卸下了所有冷静自持的面具，显露出高强度工作下最真实的倦怠。
    林序看着这样的他，想起雨夜那个发烧脆弱的他，想起晚宴上那个因为“过去”而瞬间疏离的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顾总监，您……吃晚饭了吗？”
    顾云深按揉眉心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林序，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林序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回答吃没吃饭，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林序，看了很久。办公室顶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小的、明亮的光斑，仿佛暗夜中孤独的星辰。
    就在林序被他看得几乎要落荒而逃时，顾云深忽然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太轻，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重地砸在了林序的心上。
    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但手指却没有再动。半晌，他用一种异常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
    “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是不是值得。”
    这话没头没尾，像是一句疲惫至极时的呓语，又像是对自己内心的拷问。它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目标明确、逻辑严谨、仿佛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的顾云深会说出来的话。
    林序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会从顾云深口中听到如此……接近于迷茫和脆弱的话语。是因为工作的压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那段他不愿提及的“过去”？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林序的心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值得的！”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提高，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云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坚定的回答惊了一下，再次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探究。
    林序迎着他的目光，心跳如擂鼓，但话语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您做的每一个决策，指导的每一个项目，甚至……甚至对我们这些新人的每一次提点，可能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一些东西，让产品更好用，让用户体验更舒适。这些改变，或许微小，但汇聚起来，就是值得的。”
    他顿了顿，鼓足勇气，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至少……对我来说，遇到您，参与到”星图”和”晨曦”计划，这一切，都非常、非常值得。”
    他说完了，脸颊因为激动和羞涩而微微发烫，不敢再看顾云深的眼睛，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序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几乎能想象出顾云深此刻可能露出的表情——或许是错愕，或许是不以为然，或许……是觉得他幼稚可笑。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没有到来。
    几秒钟后，林序听到顾云深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太短促，太模糊，以至于林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忍不住抬起头。
    顾云深并没有在笑。他的表情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眼神极其复杂，不再是审视，不再是疲惫，也不是单纯的探究。里面似乎翻滚着许多林序无法读懂的情绪——有惊讶，有动容，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什么东西悄然触动的柔软。
    他的目光，如同有了实质的温度，落在林序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序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灯光下的蝴蝶，无所遁形，却又甘之如饴。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深才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仔细听，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寒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缓和。
    “不早了。”他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结束话题的意味，“回去吧。”
    林序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
    顾云深没有看他，补充了一句：“明天还要上班。”
    “……好的。”林序终于回过神，低声道，“顾总监再见。”
    他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仿佛要挣脱束缚。
    办公室里，顾云深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未动。屏幕上代码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同于以往的弧度。
    窗外，是浩瀚无垠的、缀满星辰的夜空。
    林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云深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以及那句低沉沙哑的“是不是值得”。
    他看不懂那个眼神，也猜不透顾云深那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那个寂静的深夜，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悄然改变了。
    是星火终于燎原？
    还是……仅仅是飞蛾扑火前，那短暂而虚幻的温暖光影？
    他不知道。
    只知道心底那簇名为“顾云深”的火苗，在今夜，燃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慌的决绝。
    而遥远的城市另一端，顾云深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中的威士忌冰块早已融化。他望着脚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那个年轻人坚定而炽热的眼神，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句——
    “至少对我来说，非常、非常值得。”
    他仰头，将杯中早已寡淡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一声极轻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低语，逸出唇畔：
    “真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