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弋这场病来得凶猛，去得也慢。连续两天反复低烧，人恹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程时木向学校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
    他严格按照林沐留下的医嘱，定时喂药，测体温，煮清淡的粥和小菜。程弋清醒时很配合，但依旧话少，吃完药就闭上眼，不知道是睡是醒。那种罕见的脆弱和沉默，让程时木心里揪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林沐每天会打来电话询问情况，语气总是温和专业。第二天晚上，他直接过来了，说是顺路，带了些新鲜水果和更适合病人吃的营养品。
    门铃响时，程时木正在厨房给他哥热粥。他擦擦手跑去开门。
    林沐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东西，对他笑了笑：“怎么样？体温还稳定吗？”
    “嗯，晚上量是37度8，比白天好点了。”程时木侧身让他进来，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印着某知名养生馆logo的纸袋上——那家店的东西以贵和精细出名。
    “那就好。”林沐换鞋进屋，很自然地走向程弋的卧室，像是回自己家一样熟稔。
    程时木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妙的刺又冒了出来。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程弋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正看着窗外发呆。听到动静，他转过头。
    林沐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嗯，确实好多了。”他放下手，把带来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给你带了点百合粥和清淡的小菜，那家店炖得烂，你好消化。”
    程弋看了一眼袋子，没什么表情：“谢了。麻烦你了。”
    “跟我还客气。”林沐笑了笑，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姿态放松，“队里没事，老沈盯着呢，让你安心养着。秦朗他们本来也要来看你，被我拦住了，说你需要静养。”
    程弋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程时木站在门口，看着两人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和自然流淌的熟稔，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旁观者。他哥从来没跟他用这种……近乎平等的、朋友间随意的语气说过话。
    林沐似乎才想起他，转过头温和地说：“时木，这两天辛苦你了。粥在厨房吗？我去看看。”
    “不用不用，我去弄就行！”程时木立刻转身钻进厨房。他听见身后卧室里，林沐和他哥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是他哥病情和队里的事，声音模糊，听不真切。
    他把粥盛出来，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慌。他盯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聚餐时林沐搭在他哥椅背上的手，他哥微微颔首的侧脸；林沐熟练地给他哥扎针检查；现在，林沐登堂入室，带着昂贵的食物，和他哥低声交谈……
    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是他从未拥有过，也似乎永远无法企及的。
    他深吸一口气，端着粥碗走回卧室。
    林沐正在帮他哥调整背后的枕头，动作细致。程弋闭着眼，任由他摆布，脸上没有任何不耐。
    程时木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有点硬：“哥，粥好了。”
    程弋睁开眼，看了看粥，又看了看他，似乎想自己动手。
    林沐却已经自然地端起了碗，拿起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程弋嘴边：“温度刚好，趁热吃一点。”
    程弋蹙了下眉，似乎想拒绝，但最终还是张开了嘴。
    程时木站在原地，看着林沐细致地一勺一勺喂他哥喝粥，看着他哥虽然皱着眉却并未反对地接受，看着林沐偶尔用指尖极其自然地擦掉他哥嘴角一点汤渍……
    那画面刺眼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一股酸涩混合着尖锐的嫉妒猛地冲上头顶，烧掉了他所有理智。
    他猛地上前一步，声音因为压抑的怒气而有些发颤，一把夺过林沐手里的碗：“我来喂！”
    动作太急，碗里的粥晃出来一些，溅了几滴在林沐的手背上。
    空气瞬间凝固。
    林沐错愕地抬起头看他。
    程弋的眉头彻底拧紧，目光锐利地扫过程时木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声音沉冷：“程时木，你发什么疯？”
    程时木手里端着那只烫手的碗，指尖捏得发白。他迎着他哥冰冷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他看不惯？说他嫉妒？
    林沐率先反应过来，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背，脸上的错愕已经收起，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没事没事，时木也是担心你。你来喂也好，我去看看带来的小菜要不要热一下。”
    他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兄弟两人。
    程弋靠在床头，脸色因为刚才的动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冷得像冰。“把碗放下。”他命令道，声音里压着怒火。
    程时木僵硬地把碗放回床头柜，粥又洒出来一些。
    “你刚才是什么态度？”程弋盯着他，每个字都像冰碴，“林医生是来帮忙的。你的教养呢？”
    程时木死死咬着牙关，垂着眼，不敢看他哥，也不说话。心里委屈和嫉妒翻江倒海。
    “说话！”程弋提高了声音，引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程时木下意识想上前，却被程弋抬手阻止。他咳得眼眶发红，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声音更加沙哑疲惫：“程时木，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让你连最基本的分寸都没有了？”
    “我不是……”程时木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哽咽，“我只是……我只是想照顾你……”
    “用摔东西的方式照顾？”程弋冷笑，“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程时木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看到他哥脸上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冷漠。心脏像被瞬间冻裂，碎成了冰渣。他眼圈迅速红了，却死死忍着，转身冲出了房间。
    他几乎是踉跄着穿过客厅，没看厨房里的林沐，一把拉开门，跑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巨响，在身后关上。
    夏夜的风带着温热，吹在他脸上，却让他觉得浑身发冷。他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狂奔，直到肺叶像烧起来一样疼，才猛地停住，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
    他不懂。他只是想靠近一点，只是想照顾他。为什么那么难？为什么那个林沐就可以那么自然地做这一切？而他只是抢过一只碗，就被他哥用那种冰冷厌烦的眼神看着……
    是不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永远比不上一个外人？
    是不是在他哥心里，他真的就只是一个麻烦的、需要负责的弟弟，而不是……而不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道在楼下晃荡了多久，直到夜色深沉，路灯一盏盏亮起。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站在家门口，他犹豫了很久，才拿出钥匙，极轻地打开门。
    客厅里灯还亮着，但很安静。他哥卧室的门关着。林沐应该已经走了。
    他松了口气，却又涌起一阵失落。
    他轻手轻脚地换鞋，准备溜回自己房间。
    “站住。”
    他哥的声音从卧室方向传来，不高，却让他瞬间定在原地。
    程弋卧室的门开了。他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靠在门框上，脸色在灯光下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是带着浓重的疲惫。
    他看着僵在玄关的程时木，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沙哑：“粥在厨房锅里，自己去热了吃。”
    说完，他没等程时木回应，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程时木愣在原地，看着他哥紧闭的房门，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继续训斥，也没有安抚。
    只有一句听不出情绪的，“粥在锅里”。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可那冰冷的隔阂，却比任何训斥都更清晰地横亘在那里。
    程时木慢慢走到厨房，打开锅盖，里面是温热的、炖得烂烂的百合粥。和他之前煮的，完全不同。
    是林沐带来的那份。
    他盯着那碗精致却冰冷的粥，看了很久很久，最终盖上了盖子。
    一点胃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