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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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被拉扯过又弹回的皮筋,表面恢复了原状,内里却总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程时木变得安静了些,闯祸的频率显著下降,放学回家就钻进房间写作业,偶尔抱着篮球出去,也会在程弋规定的门禁前准时回来。他不再黏糊糊地凑上去讨嫌,问些没营养的问题,甚至接过程弋递来的零花钱时,都会小声说句“谢谢哥”。
程弋乐得清静。至少表面上是。他依旧很忙,案子一件接一件,带着一身疲惫和烟味深夜回家时,总能看见客厅留着的一盏小灯,和餐桌上扣着盘子保温的简单饭菜。程时木的房间门缝通常是黑的,小子大概睡了。
他坐下来,沉默地吃完已经微凉的饭菜,洗好碗,关灯,回自己房间。经过程时木紧闭的房门时,脚步会不易察觉地顿一下,然后径直走开。
这种相安无事的平静持续了小半个月,直到一个周五的晚上。
程弋难得按时下班,到家时天还没黑透。打开门,屋里却黑漆漆的,没有灯光,也没有饭菜的香味。安静得过分。
他蹙眉,打开客厅的灯。空无一人。
“程时木?”他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一种熟悉的、条件反射般的紧绷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快步走到程时木房间门口,推开——里面没人。书包不在,校服外套也不在。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程时木的电话。
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那股压下去的恐慌猛地又窜了上来,比上次更尖锐。他手指有些发僵,正准备打给周浩,手机却先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本地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他立刻接起:“喂?”
“请问是程时木的家长吗?”一个陌生的、带着点焦急的女声传来。
“我是。他哥哥。”
“您好,我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科。程时木同学现在在我们这里,他……”
后面的话程弋没听清。耳朵里嗡的一声,血液似乎瞬间冲到了头顶,又猛地退下去,留下冰凉的麻木。“他怎么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甚至有些空洞。
“您别太担心,生命体征是稳定的。主要是外伤和轻微脑震荡,需要家属过来办理手续……”
“我马上到。”程弋打断她,挂了电话。手指冰冷,甚至有些颤抖。他抓起刚放下的车钥匙,冲出门外。
市第一医院急诊科灯火通明,嘈杂混乱。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各种不明气味,刺激着鼻腔。程弋大步穿过拥挤的走廊,视线快速扫过一个个隔间。
在一个用帘子半隔开的床位前,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程时木半靠在病床上,额角贴着纱布,渗着一点血丝。左边脸颊颧骨处一片明显的青紫肿胀,嘴角破了,结着暗红的血痂。校服外套脱了扔在旁边,只穿着里面的T恤,右边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擦伤一片,涂着棕红色的碘伏。他闭着眼,脸色苍白,眉头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着。
一个护士正在给他调整手背上的点滴针。
程弋的脚步停在帘子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骤然蔓延开。他深吸一口气,才掀开帘子走进去。
护士看到他身上的警服,愣了一下:“您是?”
“他哥哥。”程弋的声音有些哑,目光没离开程时木的脸。
程时木听到声音,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到他哥的瞬间,眼睛里迅速掠过一丝慌乱和心虚,下意识想坐直身体,却牵动了伤处,疼得吸了口冷气。
“别乱动。”护士按住他。
程弋走到床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沉得吓人。
程时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垂下眼皮,不敢对视,小声嗫嚅:“哥……”
“怎么回事?”程弋开口,声音低沉,压着翻涌的情绪。
旁边的护士接话:“跟人打架送来的。对方几个孩子伤得重点,还在处理。警察也来了,在那边做笔录。”她指了指不远处。
程弋的眉头拧紧了,目光更冷地扫过程时木。
程时木缩了一下,急忙辩解:“不是我先动手的!是他们……”
“先生,您先过来办一下手续缴费吧。”护士打断他,对程弋说。
程弋看了程时木一眼,那眼神让程时木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他跟着护士去了缴费处,手续办得很快,他全程沉默,脸色冷硬。
回来时,两个同事正好做完那边的笔录过来找他。
“程弋?你怎么……”同事看到他,有些惊讶,随即看到病床上的程时木,明白了,“原来是你弟弟。”
“什么情况?”程弋直接问。
“几个小混混,在学校附近巷子里堵一个低年级学生要钱。你弟弟路过,跟人动了手。”同事言简意赅,“对方四五个人,他一个。倒是挺能打,那几个人没讨到好,有一个鼻梁骨可能骨折了。不过他自己也挂彩了。”
程弋沉默地听着,下颌线绷得很紧。
“事不大,对方理亏,也没下死手,就是皮肉伤。学校那边和对方家长我们都联系了,后续赔偿调解……”同事看了看程弋的脸色,没再说下去。
“知道了。谢谢。”程弋声音干涩。
同事拍拍他肩膀,走了。
程弋重新走到病床边。程时木紧张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点滴快打完了。护士过来拔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又看了看程弋冷沉的脸色,匆匆离开了。
帘子隔出的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他就这样看着程时木,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程时木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冷汗都快下来了。他宁愿他哥现在骂他打他,也好过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哥……”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发虚,“我……我没想惹事……我就是看他们欺负人……”
程弋终于动了。他抬起手,程时木下意识地闭眼缩脖,以为要挨打。
但那只手却落在了他没受伤的右边额头上,手指探进他汗湿的发间,力道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太阳穴附近。
“头晕吗?”程弋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了。
程时木愣住,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哥近在咫尺的脸。“……有点。恶心。”
程弋收回手,又看了看他手臂上的擦伤和脸上的淤青。“还有哪儿伤着了?”
“……没了。”程时木小声回答,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程弋没再问什么。他站起身:“能走吗?”
程时木点点头,试着挪下床。脚沾地时晃了一下,程弋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那只手很有力,稳稳地托住了他。程时木闻到他哥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气息,心跳漏了一拍。
程弋帮他拿起扔在一旁的脏校服外套,搀着他,慢慢走出急诊室。
去停车场的一小段路,程时木走得有些慢,头确实还有点晕眩恶心。程弋配合着他的步子,没催促,也没松开手。
上车,系安全带。程弋发动车子,驶出医院。
夜晚的城市华灯初上。车厢里依旧沉默,但气氛却和上次从水塔回来时截然不同。没有剑拔弩张的愤怒,也没有冰冷绝望的隔阂,只是一种沉重的、压抑的安静。
开到一半,等红灯时,程弋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先报警。或者跑。”
程时木怔住,转头看他。
程弋目视前方,侧脸在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你的命,比那些混混的值钱。”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程时木慢慢转回头,看向窗外,手指悄悄攥紧了安全带。胸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胀胀的,发酸。他哥没有夸他,甚至算得上是在训他,但他却奇异地听懂了那层没说出口的意思。
他没有做错。至少,不全是错。
车子快到家时,程弋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像是随口一提:
“下周末,队里内部篮球赛,缺个捡球的。”
程时木猛地转过头,眼睛因为惊讶和不确定而微微睁大。
程弋依旧看着路,没什么表情:“想去就早点写完作业。”
程时木的心脏砰砰跳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小而明亮的雀跃冲散了身体的疼痛和之前的忐忑。他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嗯!”
声音不大,却带着藏不住的亮光。
程弋没再说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