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半包饼干。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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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程时木没说过一句话,就这么安静的坐在副驾驶上。像一尊失去生气的木偶,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象,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偶尔控制不住发出的细微吸鼻子的声音,暴露了他刚刚哭过的事实。
    车厢里的空气凝固得像块冰。程弋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突起。他连着深呼吸了几口,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但那火气却越压越旺,最终猛地冲破了临界点。
    “说话!”他怒吼出声,声音炸雷一样在狭窄的车厢里爆开。
    程时木被吓得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肩膀猛地缩起,但还是倔强地紧闭着嘴巴,甚至把脸更偏向了车窗那边,只留下一个紧绷的、抗拒的后脑勺。
    这副油盐不进、彻底封闭的样子彻底点燃了程弋压抑了一整天的焦灼、恐慌和怒火。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擦着路边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粗暴地停在了荒废的厂区路边。
    程弋解安全带的手都在抖,他一把推开车门,砰地一声巨响猛摔上,震得整个车身都晃了晃。他大步走到路边干枯的杂草丛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哒了几次才点燃。他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灌入肺腑,却丝毫没能平息那股几乎要把他撕裂的躁郁。
    他背对着车子,肩膀绷得死紧,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白色的烟雾被冷风吹得四散。
    车里的程时木透过车窗,看着他哥挺拔却透出极度焦躁和怒意的背影,看着那被风吹乱的烟灰,嘴唇抿得更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根烟很快燃尽。程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碎,仿佛碾碎的是某种无处发泄的情绪。他又站了几秒,猛地转身,拉开车门重新坐进驾驶座。
    车门再次被摔上。
    他没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车厢里弥漫开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冰冷的空气。
    “程时木。”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话。”
    旁边的人依旧沉默,只有细微的、压抑着的呼吸声。
    程弋猛地转过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程时木的侧脸:“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嗯?离家出走?玩失踪?躲在这种鬼地方!你长本事了是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极处的暴怒:“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信了你那套把戏追到临市去?!你知不知道那水塔有多高多危险?!要是摔下来怎么办?!啊?!”
    程时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却依旧死死咬着牙关,甚至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
    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刺激了程弋。他猛地探身过去,一把攥住程时木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强迫他转过身面对自己。
    “看着我!”程弋低吼,眼睛因为愤怒和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你不是很有种吗?不是敢说喜欢我吗?现在装什么哑巴?!”
    程时木被迫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委屈,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的倔强。他嘴唇哆嗦着,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声音: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像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程弋。
    程弋所有的怒吼和质问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攥着程时木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瞳孔微微收缩,看着眼前这张狼狈不堪、写满了绝望和害怕的脸。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声音低了下去。
    “你说……让我搬出去……”程时木的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巨大的委屈和控诉,“你……你讨厌我……你根本不想看见我……我知道我错了……我惹祸……我说错话……可是……可是……”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挣扎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像个被困住的小兽,发出无助的呜咽。
    程弋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滚落的眼泪,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哭诉。那些他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的、带着警告和惩罚意味的话,像冰冷的回旋镖,原来早就深深地扎进了这小子的心里,变成了“不要他了”的判决。
    所以他才会跑。不是叛逆,不是挑衅,而是因为害怕被驱逐,所以选择了自己先离开。
    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攥住了程弋的心脏,比之前的愤怒更加汹涌,更加难以承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些冷硬的话语,对这个全身心依赖着自己的弟弟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程弋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看着程时木哭得通红的眼睛和不断颤抖的肩膀,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松开了一直攥着程时木手腕的手。那截细瘦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程时木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抱在胸前,重新扭过头看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抗拒的、不停颤抖的背脊。
    程弋靠在驾驶座上,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疲惫和懊悔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程时木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压抑的抽噎。
    车厢里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少年努力克制却无法完全止住的啜泣。
    终于,程弋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疲惫的无力感:
    “我没有不要你。”
    程时木抽噎的声音顿了一下,肩膀依旧紧绷着。
    “我那说的是气话。”程弋看着前方荒凉的景色,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艰难,“是因为你说了……那种话,又闯了祸,我……我很生气。”
    他很少这样解释自己的情绪,显得有些笨拙。
    “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想过真的让你走。”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你是我弟弟。”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很重。不再是冰冷的界限划分,而是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沉重的羁绊。
    程时木慢慢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哥紧绷的侧脸,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程弋没有看他,只是继续说道:“找不到你……我很担心。”
    他省略了那些疯狂的寻找,那些压不住的恐慌,那些不好的猜测。但仅仅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从一贯冷硬的他嘴里说出来,已经足够让程时木怔住。
    程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转过头,对上了程时木通红的、带着水光的眼睛。他的目光复杂,有疲惫,有无奈,有还未完全消散的余怒,但更多的,是一种程时木从未见过的、近乎温和的认真。
    “以后,”程弋的声音沉缓而清晰,“不准再跑。不准再用这种方式。听到没有?”
    程时木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眼泪又滑落下来一滴,但他没有再去擦。
    “有什么事情,”程弋艰难地补充道,像是在背诵某种不熟悉的章程,“……可以直接跟我说。”
    程时木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带着浓重鼻音问:“……说什么都可以吗?”
    程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沉默了几秒,才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也算是一种……让步。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僵持,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些。
    程弋发动了车子,调转车头,朝着来路驶去。
    这一次,车速平稳了许多。
    开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废弃的厂区彻底被甩在身后,城市边缘的轮廓逐渐清晰时,程弋忽然又开口,声音平静,像是随口一问:
    “昨天一天,吃什么了?”
    程时木愣了一下,小声回答:“……包里还有半包饼干。”
    “晚上呢?”
    “……不饿。”
    程弋没再说话,只是在下个路口等红灯时,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
    “喂?老陈,嗯,找到了。没事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缩着的人,“麻烦你个事,帮我去”王记粥铺”买份山药排骨粥,再加一笼包子,送到我家。对,现在。谢了。”
    他挂了电话,绿灯也亮了。
    程时木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嘴角却几不可查地、极小幅度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抿住。
    车子驶入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窗外的世界恢复了熟悉的喧嚣。
    两人都没再说话。
    但某种坚冰,似乎在无声无息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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