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下疑花 第一章寒夜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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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着碎雪粒,像无数柄淬冰细针,狠狠扎在李守义脸上。他缩颈竖高藏青色保安制服领子,指节因攥紧电筒泛出青白,塑料外壳的冰凉透过掌心渗进来,像贴了块冰。光柱在浓黑夜色里晃出颤抖弧线,照亮积雪山石板路——雪粒未落便被风刮散,露出的青灰色印记,像老人脸上的寿斑。
夜里两点,祥和小区住户多沉在梦中,只有李守义这个夜班保安仍按部就班巡逻。四十二岁的他做保安快八年,性子寡言近木讷,做事却认死理:巡逻路线必从东到西,登记精确到分钟,每栋楼门口跺脚驱寒固定三下,多年成了肌肉记忆。雪粒钻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把围巾又缠紧半圈,脚步踩在积雪上,咯吱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这份平静,是他拼着省吃俭用换来的安稳,像小区老槐树,扎根不折腾。
这小区是六层板楼,住户多是工薪族和老人,平日只有些邻里琐事,平静得像温吞水,这是李守义最珍惜的安稳。
可今晚,这份安稳像被雪粒砸破的窗纸,碎得彻底。
彻底到第七栋楼,电筒光柱扫过一楼窗台时,李守义的脚步猛地顿住,呼吸瞬间卡在喉咙里。那是一盆白色雏菊,花瓣白得刺眼,像纸扎的冥花,无半分自然柔润;花茎笔挺得僵硬,绿叶泛着颜料般的塑料光泽,陶土盆沿沾着湿润泥土,盆壁刻着细小黑纹,像缠绕的枯发——他迟疑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泥土,就被一股反常的微温惊得缩回手,零下五六度的寒夜,这泥土竟暖得像刚从灶膛边捧出来,指尖还沾了点黏腻湿意,捻搓时竟有细小滑腻的纤维嵌在指缝,那触感像腐烂的棉絮,又带着一丝诡异的韧性,顺着指尖往皮肤里钻。
李守义眉头拧成疙瘩,喉结重重滚动,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昨晚十一点半巡逻,他特意查过这窗台——一楼那户人家的孩子总扔玩具车,上月砸伤张老太赔了两百,此后他每次必查,当时这窗台明明空无一物,怎过两个半小时就多了盆花?
他强压异样,安慰自己是住户深夜带回,可光柱扫过,旁侧窗台竟是一模一样的雏菊,规整得机械,像模具复刻,毫无烟火气。
心跳莫名提速,李守义的呼吸开始急促,他加快脚步,光柱扫过一楼八户窗台——家家都摆着一盆同款雏菊。雪粒落在花瓣上不化反凝,远远望去,整排窗台像缀满了白色纸钱,透着阴森。他猛地仰头,光柱顺着墙体往上扫,二楼到六楼,凡有窗台处,都端端正正摆着这素白花,整栋楼像被施了咒,连风都绕着窗台呜咽。
他记得真切,昨晚十一点半巡逻时所有窗台皆空。老小区无电梯,他徒步爬六楼逐户检查,从未出过差错。两个半小时,谁能悄无声息给八栋楼百户人家各摆一盆花?大雪深夜,没留脚印,没惊动声控灯,甚至没让一户人家察觉?
李守义捏紧电筒,指节泛白,手心冷汗混着泥土纤维黏成一团。寒风灌喉呛得他咳嗽,后背却燥得像有虫爬。他咬着牙告诉自己必须查清楚,脚步踉跄着冲向门卫室,积雪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是警告他别再深究。
门卫室里,小电暖器散着橘黄光晕,热量却像被空气吞噬。他顾不上喝水,抓起监控室钥匙就冲,钥匙串碰撞的叮当声,在寂静里像催命的铃。密密麻麻的屏幕映着冷光,他熟练调出第七栋楼关键时段的监控,手指敲击键盘时,清晰感觉到指尖在颤抖。
画面起初清晰,可零点十分一到,所有对着窗台的监控同时变成雪花点,刺啦的电流声像钢针扎耳膜。他急调其他栋楼监控,结果一模一样:窗台监控全被精准屏蔽,大门、主干道的画面却清晰如初。
有人故意屏蔽了监控?李守义打了个寒噤,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反复回看雪花画面,试图调出备份,可关键画面像被彻底擦掉。桌上的监控主机发烫,指尖触到外壳,传来与电流声同步的细微震动,顺着指尖往手臂窜,麻得他指尖发僵。屏幕雪花点里似有细碎的白影闪动,转瞬即逝,竟是细碎的雏菊花瓣虚影,随着电流声轻轻晃动;监控主机发烫处还渗出几滴细小黑汁,滴在桌面瞬间凝固,纹路和雏菊花瓣渗出的黑汁一模一样。他慌忙缩回手,指尖沾着的黑汁竟顺着指缝往里渗,和之前泥土里的纤维缠在一起,痒意瞬间蔓延到小臂,雪花屏里还隐约飘出细微低语,若有若无重复着“还债”二字,吓得他猛地眨眼,以为是幻觉。靠在冰冷的座椅上,他想起小区流传的旧闻——这里建在老坟地上,当年施工时有工人莫名失踪,最后只找到一朵白色雏菊,被物业压了下去。
他翻出“砚秋花店”老板的电话,凌晨两点多,对方带着睡意接通:“谁啊,大半夜搅清梦?”
“是我,李守义,问下你店最近进过白色雏菊吗?花瓣全白,花茎挺长,不像正常鲜花。”李守义的声音急得发颤。
对方清醒后说:“没有,天冷我只进耐寒花草,雏菊半个月没碰了,全市花店最近都没进货,这么冷的天运过来也冻坏了。”
心凉了半截,李守义知道对方从不撒谎。挂了电话,他站起身,决定再去第七栋楼找线索,证明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刚出监控室,寒风裹着雪粒砸在脸上,他无意间扫过第七栋楼,三楼亮着一盏灯——是独居老人王德海的家。七十三岁的他性格孤僻,只每天凌晨三点左右在窗边站一会儿。可今晚,那扇窗边摆着一盆雏菊,灯光照得花瓣惨白如纸,透着诡异。
他躲在花坛后,屏住呼吸盯着那扇窗。时针指向三点,王德海的人影动了,肩膀佝偻,满脸恐惧,枯瘦的手指轻拂花瓣,指腹泛着青白,每拂一下就剧烈颤抖,仿佛触碰的是烧红的烙铁。他枯瘦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几根细如发丝的黑藤,正随着念诵慢慢收紧,皮肤被勒出青白印记,他却浑然不觉。眼角的皱纹里还渗出细小的黑汁,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瞬间晕开一小片黑斑,眼神时而恐惧时而空洞,空洞时瞳孔里竟映出细小的雏菊花影。花瓣纹丝不动,雪粒也未脱落,透着死寂的诡异。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忽高忽低,夹杂着细微藤蔓摩擦声,指尖无意识抠着窗台边缘,指甲泛白,被寒风裹挟,模糊能辨“来了……逃不掉……三十年前的债……该还了……”,每一个字都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守义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指尖冰凉。三十年前?难道和小区建楼时的怪事有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透过雏菊盯着他。
正看得入神,五楼突然亮起一盏灯——是那对冷战的夫妻家。三天前还闹到派出所要离婚的两人,此刻却像被设定好的机器,隔半米远站着,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然后,两人同时弯腰拿喷壶,动作、速度、时长都精准得惊人,全程无一句话、一个眼神交流,像没有灵魂的迷魂者。
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李守义断定是花在搞鬼!他想报警,可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没有证据,民警只会当他精神失常,根本立不了案。
他再也待不住,脚步慌乱地往自家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诡异的小区。他家在小区外的老旧居民楼,是他唯一的归宿,也是最后的安全感。一路上,他刻意留意了其他小区的窗台,没有一盆雏菊,只有祥和小区,像被无形力量笼罩,是个巨大的陷阱。
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比外面更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雏菊冷香。按亮灯,屋里一切如他出门时模样,熟悉的场景让他稍松口气,或许自家还是安全的。
可转身想倒杯热水暖手时,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窗外——他的窗台正对着祥和小区,赫然摆着一盆花:白色雏菊、陶土盆、沾着湿润泥土,和小区里的一模一样,甚至连花瓣上凝结的雪粒都分毫不差。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缩得生疼,呼吸困难。他记得清清楚楚,早间出门时窗台只有薄灰,全天都在小区上班,这花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缓缓后退,盯着那盆花,雏菊泛着冷白光,绿叶僵硬,香气清冽却透着寒气,越闻越头晕,像有东西要钻进脑子里控制他。花瓣边缘竟渗出极细的黑汁,顺着盆壁缓缓滑落,滴在窗台上瞬间腐蚀出细小黑斑。脖颈处忽然传来细微痒意,伸手一摸,竟摸到几根细如发丝的黑藤,正贴着皮肤蠕动,痒意顺着脖颈往上钻,钻入耳后,他用力扯拽,黑藤却像粘在皮肤上,一扯就钻得更深,渗出血丝,和王德海手腕上的一模一样,窗外还隐约传来藤蔓缠绕的细碎声响。
李守义关掉屋里的灯,只留窗外路灯的昏黄光线,躺在沙发上装睡,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窗台。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心跳,雪花敲窗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窗外轻走,一股冰冷粘稠的气息贴在玻璃上,窥视着屋内。手心残留的纤维蠕动声愈发清晰,和窗外藤蔓声交织,窗台雏菊的花瓣似在无声张开,露出藏在根部的细小黑刺,泛着诡异冷光。手腕处也传来阵阵痒意,借着微光一看,竟冒出几根针尖大的黑藤芽,正贴着皮肤舒展,黑藤芽旁的皮肤泛起青白,和王德海手腕上的印记渐渐重合,窗台的黑斑越扩越大,黑汁顺着墙面画出扭曲的藤蔓纹路,与盆壁黑纹遥相呼应。
不知过了多久,窗台的雏菊在路灯下投下一道影子。起初是正常的花形,可渐渐的,影子开始扭曲、拉长,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没有五官,像一张贴在玻璃上的黑纸,边缘像墨汁般晕开又收缩,每动一下,就有刺骨的寒气渗进房间。
李守义浑身僵硬,血液像被冻住,手脚冰凉无知觉。他想喊,想逃,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钉在沙发上。他的目光死死黏在玻璃上的黑影,恍惚间看到黑影边缘渗出细小的雏菊花瓣状雾气,顺着缝隙钻进来,落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冰锥扎进皮肤。他想起昨晚王德海窗帘的缝隙,此刻才惊觉,那里或许也有黑影在窥视,熟悉的小区早已变成陷阱,而他已是瓮中之鳖。耳边突然响起细微的低语声,模糊不清,却带着诡异的穿透力,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想掏对讲机求救,可手指像被胶水粘住,连动一下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这东西是什么?为什么偏偏盯上他?雏菊里藏着什么秘密?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翻腾,可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影子在玻璃上微微晃动,像寒夜的鬼魅,正一点点靠近,下一秒,仿佛就要穿透玻璃,扑过来,将他的魂魄彻底吞噬。而他指尖残留的那些细小纤维,正隐隐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已经顺着皮肤,悄悄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在他的血脉里蔓延,等着将他也变成失去自我的迷魂者。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盯上,很快就要和那些住户一样,变得麻木而机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