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修地铁的人不坐末班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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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地铁的人不坐末班车。
    楚夜宫坐在书桌前,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像一层薄霜。
    聊天记录压缩包已经解压完毕,上千条消息按时间轴整齐排列在文件夹里,每一条都像是从记忆废墟中挖出的残片。
    她点开最早的一段语音转文字-“我小时候住铁路家属院,我妈是食堂炊事员,每天带饭都用那种蓝边搪瓷缸。”温时月的声音仿佛又响了起来,温和、低沉,带着一点笑意,“你说奇怪吗?我爸修了一辈子铁轨,到头来,我却怕坐地铁。”
    她没笑,只是将这句话复制进新建文档,标题命名为:线索归档·温时月。
    接下来三天,她几乎没合眼。
    白天调试展厅灯光程序,夜里就窝在电脑前梳理所有他曾提过的细节-母亲在清溪县第三职工医院工作过两年;五岁那年随父母迁居至城南新村;小学三年级参加过一次全市少儿绘画比赛,作品主题是“我的爸爸和火车”。
    这些碎片原本只是恋爱中的闲谈,如今却被她当作考古证据般拼凑。
    她需要一个入口,一个能让她合法地、体面地走进他过去的门。
    她在浏览器搜索栏输入“清溪县铁路家属院”,跳出来的结果寥寥无几。
    直到她翻到一个冷门本地论坛-“老城记忆”。
    页面设计陈旧,配色土气,像是十年前未被更新过的网页,但用户发帖活跃,话题多围绕“九十年代的生活物件”“那些年我们用过的票证”展开。
    她注册账号,用户名停顿片刻,敲下“星轨观测者”。
    进入板块后,一篇题为《九十年代铁路家属院生活图鉴》的长帖引起她的注意。
    发布时间是三年前,作者署名:温海生。
    她指尖一顿。
    温海生。
    温时月曾在某次“每日三问”中随口提起:“我爸叫温海生,名字土得要命,但他坚持不用微信昵称,说一辈子没改过的名字,不能到老了反而藏起来。”
    楚夜宫点开帖子,逐字阅读。
    文中描述了家属院的格局、孩子们在铁轨边玩耍的禁忌、家属楼共用厨房的吵闹日常……还特别提到一种配发的日用品:“那时候单位福利好,每人每年发一套生活瓷具,蓝底白字,印着”铁建七局”,我那口搪瓷缸用了十五年,破了洞都不舍得扔。”
    她截图保存,放大图片附件里的老式铝饭盒与搪瓷杯细节,甚至记下了杯身编号的样式规则。
    第二天一早,她向公司请了两天假,没说理由,只说有私事处理。
    清晨六点,天还没亮透,城市边缘的旧货市场已开始苏醒。
    推车声、吆喝声混杂在潮湿的雾气里,空气中飘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她一家家翻找,问遍了七八个摊主,终于在一处堆满杂物的铺面角落,看见了那个杯子。
    蓝色釉面,边缘有些磕碰,底部依稀可见模糊的“铁建七局”字样,把手处还残留一道浅浅的焊痕-和照片里那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老板是个驼背老头,叼着烟,眯眼看她:“八十,老物件,真品。”
    她没还价,掏出两张百元钞递过去。
    “你买这干啥?”老头接过钱,狐疑打量,“现在年轻人谁用这个?”
    她没答,抱着搪瓷缸走出摊位,晨风拂过耳际,吹散了几缕碎发。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架相机镜头正对着街头晾晒的旧衣架。
    那人穿着磨损的工装靴,背着双肩包,侧脸轮廓冷峻。
    周舟。
    她脚步微顿。
    前男友,自由摄影师,曾拍过一组名为《下沉之美》的城市边缘人物纪实,获奖无数,也伤她至深。
    他们分手时他说:“你太烈,容不下任何阴影。”而她回:“你不爱光,只迷恋灰。”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搪瓷缸上,嘴角微扬:“你现在连废品站都成了取景地?审美倒是越来越下沉。”
    她看着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解释。
    曾经会让她整夜失眠的讽刺,如今不过是一阵掠过耳畔的风。
    “我只是在找点东西。”她说完便走,步伐稳定,不再回头。
    回到工作室已是傍晚。
    她戴上手套,打开UV激光蚀刻机,将温时月出生那天的星空图导入系统-1998年4月17日,巨蟹座,凌晨3点21分,清溪县上空的星象数据早已查清。
    银河倾斜,月亮隐于天蝎座下方,北斗七星尚未完全升起。
    她把搪瓷缸放进机器,设定坐标,按下启动键。
    细微的激光声响持续了二十分钟。
    当她取出杯子时,缸底已多出一片极细密的银色星图,在灯光下微微闪烁,如同沉睡的记忆被轻轻唤醒。
    她另附一张手写卡片,字迹平静而克制:
    你喝的第一口温水,可能就是用这样的杯子盛的。
    然后,她将它轻轻放入一个标有“Year1”的纸箱,贴上透明胶带,封口干脆利落。
    林晚恰巧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份外卖,看到这一幕愣住:“你这是在做行为艺术?还是……整理遗物?”
    楚夜宫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波澜。
    “我在完成一场迟到的告别。”
    林晚放下饭盒,走近几步,声音放轻:“可你寄这些东西过去,万一他根本不想收呢?”
    窗外暮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无数未说完的话悬在半空。
    楚夜宫望向窗外,良久才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语:
    “这不是给他看的,是我必须走完的路。”
    当晚,她打开了第二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过去两年收藏的所有关于“成人礼”“成长仪式”“情感疗愈性创作”的文献资料。
    她新建了一个文档,写下标题:
    二十五份礼物执行计划·总纲五日后,驿站的短信还未抵达她的手机。
    那一夜,楚夜宫在电脑前坐了很久。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旧喧嚣,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某种无法解读的摩斯密码。
    她关掉文献资料页面,只剩下桌面中央那份《二十五份礼物执行计划·总纲》孤零零地闪烁着光标。
    文档里只有两行字:
    以时间为轴,以物为证。
    不为重逢,不为回应,只为将爱从执念中剥离。
    她盯着这两句话看了许久,仿佛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能走完这条路。
    指尖无意识滑过键盘,打开了那个曾承载了太多私语的社交软件-“星语”。
    对话框还停留在最后那条未发送成功的信息:“如果告别必须有声音,你想听我说什么?”光标闪了几下,随即弹出灰色提示:对方账号已停用,消息无法送达。
    她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合上笔记本。
    那一刻,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近乎肃穆的清醒。
    他不再接收任何来自她的讯号,就像一座岛屿沉入海底,连回声都不再给予。
    但她不需要回声了。
    她要的是一个出口,一条自己亲手铺就的退场通道。
    她起身走到墙边,打开储物柜,取出第一个纸箱。
    “第一年”三个字贴得端正,像是某种仪式的开端。
    她将搪瓷缸放进箱中,又检查了一遍附带的手写卡片-字迹没有颤抖,墨水干透如初。
    这是属于他的第一年,也是她重建自我的起点。
    然后她拿起手机,进入快递平台,下单、拍照上传包裹、填写地址。
    收件人信息她记得太清楚:清溪县建设南路78号,温时月。
    每一个字输入时都平稳得不像话,仿佛这不过是一次寻常寄送,而非倾注了记忆与心力的祭奠。
    点击“确认寄件”的瞬间,她深吸一口气,顺手点开应用商店,搜索“星语”,找到那个紫色图标的聊天软件,长按图标,拖入卸载框。
    动作干脆,毫无迟疑。
    屏幕空白了一瞬,随后只余一张壁纸静静亮着-那是她裁剪过的星空图,原本完整的银河被删去大半,仅留下天蝎与巨蟹交汇的那一小段弧线。
    两个星座彼此靠近却又永不相融,像极了他们之间那段短暂而炽热的距离。
    她望着那道弧线,忽然想起温时月曾在“每日三问”里说:“你知道吗?巨蟹和天蝎其实都是水象星座,情绪藏得最深,也燃烧得最猛烈。”当时她笑着回:“所以要么毁灭,要么共生。”他沉默了几秒,只回了一个月亮的表情。
    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是后者。
    她关灯睡觉,梦里没有他,也没有对话框的红点提醒。
    第二天醒来,阳光照进房间,快递平台推送了物流更新:包裹已揽收,正在发往目的地。
    她喝了一口凉水,看着空杯底映出自己的眼睛-漆黑、平静,不再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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