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兆霆生日过后，陆允感觉他头顶的低气压淡了些。
    不是黎兆霆变热情了，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但之前那种刻意的的无视，好像收起来了。
    早上陆允照例递咖啡时，黎兆霆接过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
    很轻很快，像不小心。
    陆允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跳得厉害。
    他偷偷抬眼，黎兆霆已经低头看平板，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过了两天，陆允在书房外汇报行程。
    说完后里面沉默几秒，黎兆霆说进来。
    陆允推门，看见他站在窗边背对着。
    “明天下午，”黎兆霆声音平淡，“跟我去趟马会。”
    陆允愣了一下。
    去马会不算公务，是黎兆霆的私人行程，他从来没被叫上过。
    “是。”他压下心头波澜，低声应道。
    黎兆霆没再说话，只是摆手让他出去。
    陆允关上门，心里七上八下。
    这是不生气了？
    因为生日心情好？
    还是只需要个跟班？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起被处理掉的袖扣，心里发闷；
    一会儿又为这点缓和偷偷高兴。
    和陆允这边的小波澜比，黎兆霆办公室气氛沉重得多。
    投影屏上是《雾锁孤岛》项目图，几个高管面色凝重。
    “黎总，环球影业那边态度暧昧起来了。”
    副总硬着头皮汇报，“魏氏的离岸公司和他们签了补充协议，条款对我们很不利。”
    黎兆霆坐在主位，手指轻敲桌面。
    他没看图，看着窗外，眼神深沉。
    “魏承轩。”他低声念这个名字，听不出情绪，却让所有人都绷紧神经。
    《雾锁孤岛》不只是个电影，是黎兆霆布局亚洲娱乐的关键。
    谁能主导，谁就握有未来五年的话事权。
    魏家这一手，动摇了黎氏根本。
    “他们铁了心要抢食。”另一个高管愤愤道。
    黎兆霆收回目光，扫过众人。
    “重新做评估方案，所有漏洞堵死。这个项目，我必须拿下。”
    他挥手让人出去，独自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一丝疲惫掠过眼底，很快被冷厉取代。
    魏承轩最近也不好过。
    他重金捧的男团被黎氏艺人压得抬不起头，市场份额不断萎缩。
    看着难看的财务报表，他火冒三丈。
    “废物！都是废物！”他把文件摔在桌上。
    秘书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魏承轩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脑子里却突然闪过陆允的脸。
    第一次在牌桌上见他，魏承轩就注意到了。
    这小子气质独特，沉默却带着狠劲，长着一张天生的电影脸。
    后来几次场合黎兆霆都带着他，虽然身份是保镖，但黎兆霆那若有若无的维护，魏承轩看得清楚。
    黎兆霆看重的人……挖过来。
    既得新星又能打黎兆霆的脸。
    他立刻让娱乐公司去接触陆允，条件开得优厚。
    然而几次邀约都被干脆拒绝。
    “抱歉，我没兴趣。”陆允永远只有这一句。
    魏承轩气得牙痒。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想起调查陆允背景时提到的精神病母亲。
    一条毒计浮上心头。
    “他真这么说？”程子谦在咖啡厅问魏氏经理。
    “千真万确。”经理一脸无奈，
    “我们魏总真心欣赏陆先生，觉得他当保镖太屈才。您能不能帮忙递个话？”
    程子谦心里明白。
    魏承轩哪是欣赏陆允，分明是看中他是黎兆霆重视的人。
    他了解陆允，那家伙一颗心全在黎兆霆身上，怎么可能答应？
    但想到陆允在黎兆霆身边面临的危险和卑微暗恋，程子谦又觉得离开或许是解脱？
    犹豫再三，他给陆允打电话。
    “阿允，魏氏娱乐又找我了。条件很好，他们老板很看好你。真不考虑？”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替我谢谢他们好意。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就因为黎兆霆？”
    “……是。”陆允声音低下去却带着重量，
    “我只想留在他身边。别的都不想要。”
    程子谦叹气。
    “好吧，我明白了。你自己多小心。”
    挂了电话，程子谦心里隐隐不安。
    魏承轩不像会轻易罢休的人。
    机场VIP通道口人潮熙攘。
    黎兆霆带着陆允和助理准备飞国外，与《雾锁孤岛》关键人物最后磋商。
    他穿着黑风衣，身姿挺拔，路人纷纷侧目。
    陆允跟在身后半步，留意四周环境。
    这时一个戏谑声音插进来。
    “哟，黎少，这么巧？”
    魏承轩带人笑眯眯走来，目光越过黎兆霆落在陆允身上。
    “陆先生，又见面了。”魏承轩笑得热情，上前想拍陆允肩膀。
    陆允后退半步避开，眉头微蹙。
    “魏先生。”
    黎兆霆停下脚步。
    他没看魏承轩，目光落在前方，侧脸线条绷紧。
    魏承轩仿佛没察觉，依旧对陆允说：
    “上次提的事考虑怎样？以你的条件何必……”
    他瞟了眼黎兆霆冷硬的背影，“屈就呢？”
    陆允脸色冷下来。
    “魏先生，我说过了没兴趣。请您不要再提了。”
    他的拒绝清晰明了。
    但黎兆霆看到的是魏承轩对陆允超乎寻常的热络，是话语里的觊觎。
    他什么也没问，周身气压更低。
    他抬步往前走，冰冷地丢下一句：“走了。”
    陆允立刻跟上，心里发沉。
    他感觉黎兆霆不高兴了，是因为魏承轩？
    还是因为自己和他多说了话？
    他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出差回来几天后，陆允拖着疲惫身体回到小公寓。
    这次出差气氛沉闷，黎兆霆大部分时间冷着脸，他大气不敢喘。
    刚放下行李，门铃响了。
    他疑惑地开门，外面没人，只有一个文件袋在地上。
    他捡起来关上门拆开。
    里面是份合同。
    他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乙方签名处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是他母亲的名字！
    他猛地把合同翻到前面快速浏览。
    越看脸色越白，手指开始颤抖。
    这是份艺人经纪合同，甲方是魏氏娱乐，乙方写着他的名字陆允。
    条款苛刻，年限十五年，分成低得惊人。
    最刺眼的是违约金，八千万。
    他目光死死钉在乙方签名处，那里是他母亲颤抖的笔迹，旁边标注着“法定代理人”。
    看到这份文件，陆允浑身血液都凉了。
    那些深埋在深水埗最肮脏的记忆猛地扑上来。
    “疯子的儿子！没爹要的野种！”
    巷口孩子们的嘲笑声仿佛还在耳边。
    他那时又瘦又小，却像被逼到绝境的狼崽，谁骂就扑上去厮打，哪怕头破血流也不服软。
    他得保护妈妈，虽然妈妈时好时坏。
    最严重那次他十四岁，几个混混当着他面学他妈妈发病的样子。
    他抄起半截砖头冲上去，直接把带头那个开了瓢。
    对方家长闹到警局，扬言送他去少管所。
    最终在社区介入下，事情以他被送去心理评估告终。
    那份冰冷评估报告他至今记得几句：“长期处于不稳定家庭环境”、“存在明显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在极端情绪下可能无法完全控制自身行为”。
    正是这份报告，使得法院最终指定他母亲为监护人，同时限制了他的民事行为能力。
    这原本是保护性措施。
    后来他拼命长大，拼命让自己变得正常强大，早把那纸裁决埋进记忆最深处。
    他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彻底摆脱过去。
    可现在魏承轩竟然把这份源自他最重耻辱的裁决，变成了刺向他的刀。
    合同后面附着一份监护关系证明复印件，就是多年前法院裁定。
    紧接着是医院出具的精神状态评估报告，显示他母亲在签署合同当天“意识清晰，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不……不可能……”陆允喃喃自语，血液仿佛冻结。
    这个他早已遗忘的法律身份，竟成了套住他的枷锁。
    魏家的人不仅趁他母亲清醒时哄骗，更精准抓住了这个法律漏洞。
    他立刻打电话找到母亲。
    电话那头母亲声音带着清醒和慌乱：
    “阿允啊？前几天有几个好心人来看我，说是你朋友，还带医生给我检查身体呢！他们拿了一份文件，说是能帮你找好工作赚大钱……妈妈就签了……妈妈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陆允听着母亲带着邀功又不安的语气，心彻底沉下去。
    魏承轩！
    他们做的局如此周密狠毒！
    这份由“法定代理人”在“意识清醒时”签署的合同，在法律上几乎无法撼动！
    八千万。
    一个利用他家庭伤痕和法律漏洞设下的陷阱。
    不去就是违约，他赔不起，还可能让母亲卷入诉讼。
    去就意味着要离开黎兆霆，落入魏承轩掌控。
    他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手里紧攥那份卖身契般的合同。
    巨大绝望和无力感像潮水将他淹没。
    这份在法律程序上几乎无懈可击的合同，像冰冷铁栅将他牢牢困住。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黎兆霆。
    “明天上午九点，公司楼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