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程轶气鼓鼓的离开后，裴路锦嘴角还留着轻笑的弧度，直到放学后，见到校门口停着的私家车时，才敛了回去。
    校外此时没有多少人，大部分走读生也都已经回去了，在外能看见的同学并不多，但依旧让裴路锦感到厌烦。
    后车门被拉开，车内熟悉的香氛味道扑面而来，里面坐着的秦绍雯双手环臂，逼得车内一股压抑的气息。
    “妈。”他低声喊，抬脚迈进去，规矩地坐进车里。
    秦绍雯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即使下班后也丝毫不松懈，她放下手中的平板，视线在裴路锦脸上停留。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很好。”
    “季老师没有给你调座位，是你自己要求的？”秦绍雯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质问。
    裴路锦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闪烁在他眼里，“目前安排的座位不会影响我的学习。”
    “是吗？”秦绍雯轻敲平板边缘，“那个叫程轶的学生，考试垫底、品行不端，上次你唯一一次被罚检讨就是因为他。这样的学生，怎么会不影响你？”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双方的呼吸声，和车子运作进行的声响。
    裴路锦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裤的布料，车窗映出他此时面无表情的侧脸，以及身后秦绍雯审视的目光。
    “这只是传言的偏见。”裴路锦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车内狭小的空间，足以让秦绍雯捕捉到这句话里细微的异常。
    “上次的检讨，的确是我自己的错误和决定，与他无关。”
    秦绍雯微微倾身，身上的面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目光凝视裴路锦，“你自己的决定？路锦，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冲动的决定？如果不是他……”
    “妈，”裴路锦打断她，这是很少见的情况，他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迎上秦绍雯，“我需要这个座位。”
    秦绍雯愣住了，神情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她从未在儿子脸上看到过如此，近乎是叛逆执拗的神情，他惯常是冷静顺从、优秀听话的，是一个从不让人操心的乖孩子。
    “需要？”她重复这个词，在心里试图理解，“你需要一个成绩垫底、会拖累你、让你写检讨的同桌？裴路锦，告诉妈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路锦沉默了片刻，垂眸偏向窗户，光影在面上投射出不同的阴影。
    “我提出了一个条件。”他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带着坚定的决断，“下次月考，如果程轶的排名能提升三十名，就保持现状。如果他做不到，我无条件接受调班。”
    “三十名？”秦绍雯的眉头蹙得更紧，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你觉得这可能吗？用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赌一个毫无意义的座位？”
    秦绍雯满脸诧异和震惊，“路锦，这不像你。”
    “这像我。”裴路锦轻声说，带着一种秦绍雯无法理解的笃定，“我认为他并非无可救药，这只是验证我的判断。”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比之前更加压抑。
    秦绍雯细细打量着儿子，试图从他毫无破绽的脸上找出真正原因，却只看到了他的抗拒，一种沉默却异常执拗的抗拒。
    这感觉陌生得让她心惊。
    她习惯于掌控，习惯于儿子的优秀和无需她过多操心的顺遂，而此刻的裴路锦，像是突然变成了不理智的叛逆少年，让她在恼怒之余，竟生出一丝无力。
    良久，秦绍雯又靠回椅背，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无奈的做出了某种妥协。
    “好。”她吐出一个字，指尖在平板屏幕上点了点，调出一份文件，“我可以不干涉你的座位。但是路锦，你记住，这是有代价的。”
    她将平板转向裴路锦，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的通知。
    “这次不仅仅是参加，我要你拿下赛区前三，直接拿到决赛入场券。”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千斤重，“用这个名次来证明你说的不影响，如果你做不到……”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裴路锦明白那未尽的警告，如果他做不到，就不仅仅是调座位那么简单。
    裴路锦的目光扫过平板屏幕上那些苛刻的竞赛要求，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就像这些要求在他眼里只是一片空白。
    “可以。”他应下，没有丝毫犹豫。
    秦绍雯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为难和压力，但什么都没有，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更高的要求，如同接受了一项早已安排好的任务。
    她终于收回了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记住你的承诺。”
    “我知道。”
    车子驶入别墅区，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裴路锦推开车门下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边对着车内的秦绍雯说：“妈，我上去了。”
    秦绍雯“嗯”了一声，在他关上车门前，忽然又开口：“那个程轶对你来说，很特别？”
    裴路锦关车门的动作稍顿了一下，随即关上。
    “他只是我的同桌。”他回答，声音隔着车窗，显得有些模糊。
    说完，他转身走向家门，背影挺拔如常。
    秦绍雯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深深望着，她不知道这个程轶到底有什么值得深交的，但如果是长期下来，一定会对裴路锦有影响。
    换座位是迟早的事。
    *
    程轶揣着那本被他攥得有些变形的笔记，一路踢着石子往家走。
    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他发烫的耳根上，稍微缓解了些许燥热。
    “年级第一……”他嘴里嘟囔着，脑子里反复回放裴路锦那副平静又笃定的模样，还有那句轻飘飘的：“你连试都不敢试。”
    凭什么认定他不敢试？
    一股不服输的劲拉着他，他猛地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他点开那个备注为【隔壁傻缺】的聊天框。
    【Fe】：在？
    【Fe】：你们学校用的啥辅导书？数学，基础点的。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嗡嗡震个不停。程轶皱眉点开，发现不是私聊回复，而是那个被他设置了免打扰，但偶尔会偷瞄两眼的四人小群炸了。
    群名：【今夜不眠，除非掉分】
    发起风暴的正是张迟扬。
    【隔壁傻缺】：@全体成员我靠！！出大事了！！！[截图]
    截图赫然是程轶刚才问他辅导书的聊天记录。
    高劲宇几乎秒回。
    【劲宇劲宇，浑身是劲】：？？？
    【劲宇劲宇，浑身是劲】：卧槽？？轶哥，你被人附身了？？？
    王皓紧随其后。
    【峡谷猎妈人】：问辅导书？还是数学？程轶你号被盗了？[惊恐。jpg]
    【隔壁傻逼】：盗号鬼才问数学辅导书！老实交代@程轶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你们学校现在流行这种新型霸凌方式？逼人学习？
    【劲宇劲宇，浑身是劲】：我知道了！是不是裴学神在你旁边坐久了，学习病毒通过空气传播了？轶哥你挺住啊！要不要我给你送点退烧药过去？？
    【峡谷猎妈人】：劲宇说得有道理！轶哥你老实说，是不是那裴路锦给你下蛊了？
    程轶看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调侃和震惊，额角青筋直跳。
    他咬牙切齿地打字。
    【Fe】：滚！！！老子就想临时抱下佛脚不行啊？
    【劲宇劲宇，浑身是劲】：行行行，太行了！但轶哥，抱佛脚你也得找对庙门啊，你那基础，看裴路锦的笔记跟看天书有啥区别？要不要哥们儿我把初中笔记翻出来给你垫垫？
    【隔壁傻逼】：哈哈哈哈，高劲宇你他妈跟轶哥半斤八两好吗！
    【峡谷猎妈人】：说真的轶哥，你到底受啥刺激了？跟兄弟们说说？
    程轶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憋屈得要命。
    难道要他说自己被新同桌一句激将法弄得下不来台，脑子一热就夸下了海口？他丢不起这人。
    【Fe】：屁的刺激，老子突然顿悟了想体验一下当学霸的感觉不行？爱信不信，闭嘴！
    发完这条，他果断把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塞回口袋，耳根却比刚才更红了。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家。
    晚饭吃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那些弯弯绕绕的函数符号和几何图形，还有裴路锦向他递来笔记本的画面。
    真诚、认真，简直就像是……
    递情书？？？
    程轶猛地摇头，把这个岔出去的歪心思甩掉。
    回到自己房间，他盯着书包看了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把里面那本皱巴巴的笔记本掏了出来，重重拍在书桌上。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第一页，裴路锦的字迹工整有力，条理清晰，程轶强迫自己看下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模仿着解题步骤，看着有模有样。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
    看不懂……还是看不懂。
    根本看不懂。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起高劲宇在群里说的“看天书”，竟有几分贴切，但一想到裴路锦可能露出的那种“果然如此”的轻蔑表情，那股邪火又拱了上来。
    他拿出手机，无视了那个炸锅的群，点开浏览器，生涩地输入了几个数学名词，磕磕绊绊地搜索起来。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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