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一个管理严格的高档小区，最终在地下车库停稳。
    电梯无声上行，停在高层。
    玄关灯应声而亮，照亮一尘不染，装修风格极简却透着冷硬感的客厅，空气里弥漫着过于干净的气息，缺少烟火气。
    秦绍雯弯腰换鞋，动作利落。
    “先去洗澡，然后吃饭，吃完饭就立刻开始做竞赛题，今晚必须完成第三章的习题册。”她一边吩咐，一边将外套脱下，挂进衣帽间，每个动作都精准高效。
    裴路锦没说话，沉默地换上拖鞋，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同样整洁得过分，书本分类摆放，笔筒里的文具按长短排列，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与其说是卧室，更像一个功能完备的学习空间，只有书桌一角，随意扔着的一个旧魔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放下书包，没有立刻去洗澡，而是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魔方，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外传来母亲准备晚餐的响动，规律，却让人无端感到压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某种无形的束缚，魔方随着快速的拨弄转动，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不似方块碰撞，而像是塞入了什么其他的东西，这个魔方似乎已经被人改动过了。
    裴路锦没有解完，而是放下了魔方，拿起换洗衣物，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氤氲的水汽暂时模糊了镜子和四周冰冷的瓷砖，他闭上眼，任由水流划过脖颈，流过锁骨，最终停留在他左侧胸口偏上的位置。
    那里，衣领之下，皮肤上匍匐着一行细小的浅灰色英文花体字。
    水珠顺着字符的沟壑滑落，他睁开眼，抬手抹去镜面上的水雾，看着镜子里那个表情沉寂的自己，看着那行若隐若现的字迹。
    眼神里有片刻的空茫，随即又迅速被惯常的冷静覆盖。
    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居家服，将所有的情绪，连同那行秘密的字迹，再次严严实实地掩藏在那副一丝不苟的皮囊之下。
    走出浴室时，他已经恢复了那个无可挑剔的优等生模样。
    餐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两菜一汤，营养均衡，分量精确，秦绍雯坐在对面，面前放着一杯清水，并没有动筷，显然是在等他。
    “快点吃，吃完抓紧时间。”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道。
    裴路锦沉默地坐下，拿起筷子。
    餐厅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裴路锦沉默地咀嚼着食物，餐厅里只有挂钟秒针规律的“滴答”声，和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每一秒都像是在为某种无形的倒计时读秒。
    秦绍雯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不带情绪，却比任何催促都更具压迫感。
    他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几乎是机械地将饭菜送入口中。
    “慢点吃，细嚼慢咽。”秦绍雯的声音平缓地响起，不带责备，裴路锦依言放慢了速度，只是那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焦躁。
    终于，他放下筷子，碗里干干净净，一粒米不剩。
    “我吃好了。”
    “嗯。”秦绍雯也同时放下水杯，“去学习吧，第三章习题，十点前我要检查。”
    裴路锦起身，将自己的碗筷拿到厨房水槽，没有停留，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他没有立刻坐到书桌前，而是再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模糊的景观灯带。
    夜风吹动树梢，投下晃动的阴影，像某种不安分的活物。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只是放空。
    过了几分钟，他才像是重新积蓄了足够的能量，转身走向书桌，他没有再碰那个魔方，而是直接摊开了厚重的竞赛习题册，拿起笔。
    台灯冷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将他的肤色映衬得有些透明，也加深了他眼下的淡淡青痕。
    笔尖在纸面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解题步骤清晰工整，一如他给人的印象，精准，高效，无可挑剔，时间在笔尖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敲门声随之响起，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进。”裴路锦头也没抬，笔尖未停。
    秦绍雯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快十点了，进度如何？”
    裴路锦笔下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合上习题册，推向桌沿。“做完了。”
    秦绍雯拿起习题册，快速翻阅检查，她目光扫过每一道题的步骤和答案，房间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半晌，她合上册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正确率还可以。但最后一题的解法绕了弯路，不够简洁，明天找时间把标准解法再看一遍。”
    “知道了。”裴路锦应道。
    “把牛奶喝了，早点休息。”秦绍雯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带上了门。
    裴路锦看着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牛奶，没有立刻去碰。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脸上终于泄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安静的房间里，他似乎能听到自己平稳心跳下，某种压抑的沉闷躁动。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被冷落在一旁的魔方上。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伸手将它拿了过来。
    魔方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发出熟悉的咔哒声，可惜魔方再次在那个地方卡住，他反复尝试了几次，动作近乎执拗，眉头微微蹙起。
    最终在打开的前一刻，他似乎放弃了，又或者是不想惊扰里面藏的东西，不愿发出更大的动静，将魔方轻轻放回了原处。
    那点被卡住的不和谐音，如同他此刻心中堵塞的呼唤，在过分规整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他端起那杯已经温凉的牛奶，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咽下的仿佛不只是牛奶，还有所有不该在此刻浮现的情绪。
    裴路锦将空牛奶杯放在桌上，冰凉的瓷壁贴着指尖，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是十点零七分，微信图标上缀着几十条未读消息的红点，大多来自那个被他设置了免打扰的校园群。
    他通常不会点开，那些插科打诨、游戏分享或者无聊的八卦，在他看来都是无效信息，属于“不该浪费的时间”。
    但今晚，或许是残留的疲惫让自制力有所松懈，或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他的手指悬停片刻，还是点了进去。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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