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好久没见，话题越聊越多，从以前上学的趣事说到现在各自的生活，一直聊到凌晨四点，都还没有要散场的意思。
    茶几上的柠汁空了好几杯，瓜子和花生壳也堆了小半碟，气氛依旧热络。
    谭明煦从小就不能喝太多酒，因为他有轻微的酒精过敏，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就连身边这群玩了多年的朋友都不清楚。
    以前每次聚会有人劝酒，总有宋正初在旁边帮忙挡着——要么说谭明煦第二天要早起，要么直接替他把酒喝了，所以谭明煦平时基本很少碰酒。
    他发现自己酒精过敏，还是很早之前的事。
    那时候他才十岁左右，具体是哪一天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父亲在家里应酬，客人走后，佣人还没来得及收拾桌上的酒杯，他觉得好奇，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拿起其中一个杯子抿了一口。
    谭父年轻时除了爱赌，也爱喝酒，每顿饭都得小酌一口，这点谭明煦倒也是随他，可惜偏偏酒精过敏。
    那天他只喝了一小口，量少得几乎可以忽略，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
    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他缠着要跟宋正初一起洗，脱衣服时，宋正初才发现他胳膊上起了一片红疹子。
    宋正初当时挺焦急的，拉着他的胳膊反复看，连忙去找谭父谭母说这件事。
    可谭父谭母觉得小孩子皮肤嫩，偶尔起疹子很正常，没太当回事，只让宋正初带他去药店拿点药膏涂一涂就行。
    那家药店开在他们家楼下，店主和谭家是多年的邻居，平时两家偶尔会串串门，过年的时候店主还会给谭明煦和宋正初发红包，关系一直很好。
    两人到了药店，看店的是店主的女儿，也是学医的，一大学毕业就回来继承家业，医师一看到谭明煦胳膊上的红疹子，就说这不是普通的疹子，像是过敏的症状，接着又问谭明煦当天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谭明煦心里有点慌，怕承认偷喝酒会被骂，便想了想，选择隐瞒，只摇着头说没吃什么特别的。
    宋正初怕漏掉关键信息，就跟医师报了几个谭明煦今天和昨晚吃过的东西——有家里做的红烧肉、菠萝包、下午吃的双球巧克力，还有放学时在小吃街买的鱼蛋、烤肠和关东煮。
    医师听完皱了皱眉，说吃的东西太杂了，不好直接判断是对什么过敏，只能先拿点抗过敏的药膏给他涂上，之后几天尽量别再吃报过的那些东西，观察看看。
    谭明煦一听就急了，连忙替自己辩解：“可是我之前吃这些都没事啊，巧克力和鱼蛋我上周还吃了呢！”
    医师很淡定地看着他，解释说：“你这是慢性过敏体质，有些过敏原不是吃一次就会有反应的，得积累到一定量，或者身体状态变化时，才会慢慢显现出来。”
    旁边的宋正初听完，立刻接话：“那以后双球巧克力不能再吃了，小吃街的那些零食也得禁了，省得再过敏。”
    谭明煦一听就慌了——双球巧克力是他最爱的零食，小吃街的鱼蛋、烤肠更是每周都要吃几次，他怕宋正初真的要对他的“小零食仓”下手，连忙拉了拉医师的衣角，小声说：“医师姐姐，我其实今晚还偷偷喝了爸爸的一口酒……就一小口。”
    医师和宋正初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问题出在酒上。
    谭明煦看着两人的眼神，心里有点心虚，乖乖地低下头，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等着宋正初帮他拿药、付账。
    从那以后，有宋正初护着，谭明煦就再也没沾过酒。
    他那群朋友总拿这事调侃，说宋正初护着谭明煦的样子，就跟护着自家小媳妇似的。
    谭明煦没心思理会这些玩笑，满脑子只担心宋正初会喝多。
    不过好在宋正初酒量好，每次都能把那帮朋友喝得东倒西歪，自己却一点事都没有，清醒得很。
    他们这群人第一次一起喝酒，当时谭明煦没有喝，大家也没多说什么。
    可到了第二次、第三次聚会，朋友们就开始有意见了，纷纷抗议，说不管怎么样，谭明煦总得喝一次，不然就不够朋友。
    宋正初见大家态度坚决，就跟他们打了个赌：“想让谭明煦喝酒也行，你们得先把我灌倒。要是我倒了，就让他喝；要是我没倒，以后你们就别再提让他喝酒的事。”
    结果显而易见，没人能把宋正初灌倒。
    打那以后，朋友们果然没再提过让谭明煦喝酒的事。
    今晚聚会，王超也没勉强谭明煦，只让他抿了一口酒意思意思，之后大家就都改喝奶茶、饮料了，气氛照样热闹。
    这场难得的朋友聚会，一直持续到天快亮才结束。
    众人走到门口准备分道扬镳时，王超特意拍了拍谭明煦的肩膀说：“这次聚会我们都玩得特别尽兴，下次你把初仔也带出来，我们多少得跟他喝几杯。”
    谭明煦笑着答应：“那说好了，到时候你们可别灌得太猛啊。”
    “我们哪灌得过他啊。”一旁的陆长铮插了句话，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佩服。
    谭明煦听了，嘴角笑得更大了，刚想再说点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喇叭的鸣笛声。
    众人都顺着声音望过去，谭明煦一看到那辆车，呼吸瞬间顿了一下，接着立刻转身跑下门口的台阶。
    朋友们都懵了，看着谭明煦急匆匆跑下去的背影，心里满是好奇，纷纷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正好这时，有人从驾驶座上下来了。
    下来的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形高大，长相帅气，跟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惹眼，只是气质比以前更沉稳、更成熟了，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干练。
    朋友们见状，也赶紧跟着冲下台阶。
    陆长铮跟那人的关系向来要好，一见到他，就伸手用拳头轻轻打在对方肩上，笑着用一口不是很流利的港腔说道：“初仔，你好嘢，而家才出现，下次讲乜都得饮几杯。（初仔，你真厉害，现在才出现，下次不管怎么说也得喝几杯。）”
    宋正初扫了他们一圈，语气淡淡的：“下次再说吧，这次先不聊这个。”
    说完，他就绕到副驾驶那边，给谭明煦打开了车门。
    谭明煦朝着朋友们挥了挥手道别，然后弯腰坐进了副驾驶。
    宋正初把副驾驶的车门关上，转头对朋友们说：“我先送煦仔回去，从这儿回香港还得一个多小时路程，下次再约。”
    “ok。”王超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放心走。
    陆长铮和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看着汽车的车尾渐渐远去，王超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初仔现在变化真大啊，那气质强得让人有点压迫感。”
    “他这几年经历的那些事，换作别人根本承受不住，能撑到现在，心是真的强大。”李哲也望着车尾消失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感慨。
    陆长铮扫了他俩一眼，赶紧提醒：“你们可别多嘴，这事正初特意交代过，明煦不知道。要是让明煦知道了，你们俩都没好果子吃，到时候别怪正初不顾往日的情分。”
    “我们知道轻重，不会乱讲的。”李哲垂下眼眸，认真地说道。
    王超却有点不服气，反驳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合着说我们是大嘴巴呗？我们也没在煦仔面前提过这事啊！”
    陆长铮上前搂住王超的肩膀，低下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却带着点咬牙的语气说：“要不是我提前跟你们说不能喝酒，你们喝多了指不定把什么都招了！谁不知道你们俩藏不住事？要不然正初也不会老防着你们，不让你们单独见明煦。昨天要不是我牵头，你们能聚得起来？”
    “放屁，老子我……”王超气得用力动了动肩膀，想甩开陆长铮搭在他肩上的手，刚要开口骂人，就被陆长铮伸手捏住了嘴唇，把话头掐断了。
    “你别不服气，我跟你说的是实话。要是因为这点事，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散了，多不值当。”陆长铮的语气缓和了些。
    王超不说话了，沉默着。
    陆长铮松开手，率先迈步走在他前面，双手悠闲地抱在后脑勺上，说道：“行了，别愣着了，我送你回去。”
    谭明煦靠在副驾驶座椅上，闭上眼睛。
    之前郁闷了一整晚的心情，这会儿总算像被风吹散似的豁然开朗。
    可宋正初就坐在身边，这份踏实又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犹豫了几秒，他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偷打量身旁的人。
    宋正初正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开车，视线始终落在前方的路面上，只是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模样谭明煦再熟悉不过，他连忙直起身，身体微微倾向宋正初，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一边开口用粤语问：“你点解返咗嚟？（你怎么回来了？）”
    “事搞掂咗就返嚟啦。（事情搞定就回来了。）”宋正初没有转头看他，只用眼角余光飞快瞥了一眼车窗外掠过的街景，语气平淡地回应，听不出太多情绪。
    谭明煦重新靠回座椅，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又轻声开口：“我想请你帮个忙，办件事。”
    宋正初依旧没看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抬起来撑在车窗边，手指轻轻搭在窗框上，随口问道：“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系做TVB嘅，你帮我介绍啲资源畀佢啦！（我有个朋友是做TVB的，你帮我介绍点资源给她啊！）”谭明煦把想托的事说出来，语气里带着点期待。
    宋正初听到这话，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应道：“嗯，叫咩名啊？（叫什么名字？）”
    “Michelle。”谭明煦立刻报出朋友的英文名。
    “知啦。”宋正初简单应了两个字，之后便没再说话，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这样平静得有些沉闷的对话，让谭明煦浑身不自在。
    他平时本就爱热闹，在朋友和家人面前向来咋咋呼呼，就算以前宋正初话不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透着股疏离感，眼下的氛围实在让他心里发堵。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在深圳的工作不顺利啊？”
    谭明煦的父亲在有了孩子后，就开了一家小公司。
    后来公司慢慢发展，规模越做越大，业务也逐渐聚焦在娱乐圈和新传媒领域——不仅包装明星、孵化网红，还涉足影视制作和短剧拍摄。
    在还没有这些业务的时候，公司主要做的是传统传媒相关的活儿。
    谭明煦打小就不喜欢坐在办公室里管公司的事，对生意上的门道更是一窍不通。
    谭父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勉强，就把公司全权交给了宋正初打理。
    宋正初没辜负谭父的期望，接手公司后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把业务版图扩大，让公司在行业里站稳了脚跟，还得到了不少业内前辈的认可和赞扬。
    谭明煦一直为宋正初感到骄傲，而他自己则依旧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和朋友出去玩，要么就是在家睡懒觉，公司里的事他一概不想管。
    宋正初也从不让他为难，只要是谭明煦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全由他一肩扛下来。
    但谭明煦也渐渐察觉到，从宋正初接手公司的一年多前开始，一直到现在，宋正初就忙得脚不沾地。
    有时候忙到连家都不回，直接在公司过夜；有时候谭明煦一个人在家待着无聊，想着去公司找宋正初一起吃顿饭，可每次到了公司，不是被告知宋正初正在开重要会议，就是已经出门去和客户谈生意了。
    谭明煦心里清楚，宋正初这么拼，都是为了他——为了让他能一直安安心心、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用为生计和未来操心。
    有很多次，谭明煦看到宋正初在他面前接工作电话，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语气里满是他听不懂的专业术语，那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和宋正初之间隔着点什么，忍不住有些失落。
    可当他看到宋正初挂了电话后，独自坐在沙发上揉着眉心，或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的孤独背影时，心里又会突然涌上一阵心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正初一直陪在他身边，也在谭家住了二十年。
    可谭明煦始终觉得，宋正初没有真正融入这个家。
    宋正初还是那个小时候没父没母、只能寄人篱下的孩子。
    谭父谭母待他很好，从来没有把他当外人，甚至比待亲生孩子还上心，可那终究不是他血缘意义上的父母，不是他真正的家人。
    这份客气的温暖，好像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