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雾七在没有戈澜的日子里养得甚好，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洗尘宴后便问戈澜有没有再动身的打算，家里已经把盘缠清点出来了。
    身为一家之主的戈澜转头就找当家主母哭诉，说离家太久，这帮人叛变了。
    小神医抚着膝上的脑袋，任他哭嚎，雷打不动翻着医书，连个正眼都没赏。
    翌日领着卜卜去医馆，戈澜便久违地拖着俩发小去问候乡邻。
    卜卜现在也能坐诊，坐在稍高的凳上，腿不着地，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没有一丝马虎，抓药针灸麻利得很。
    小神医留心观望，回家后感慨卜卜不出几年便能出师了。
    戈澜正搭在她肩头闻晒干的草药，闻言哼唧一声，而后又惊喜，这是小神医第一次主动开了话头。
    卜卜跟着问荆去戈壁滩边玩了一遭，回来脸被风沙刮得血丝遍布，给自己抹药的时候眼泪直掉。
    小神医担保不会留下疤痕，让她在家养几日就好了。
    问荆为了赔罪，趴在墙头，脑袋上顶着一只长耳跳鼠，是好不容易向戈澜借去隼鹰逮来的。
    后来还是放生了，卜卜想学骑马，小神医只教不来这个。
    戈澜骑术太野，云雾七与他是一脉相承，问荆相较于他更温和些，故而来北荒前，骑马的老师就早早定下了。
    小神医的轻功惊艳，卜卜眼馋，怎奈天资受限，目前尚在打基础，平日里和戈澜学了些拳脚功夫，小丫头记得快，一面学医一面习武，两边倒也没耽搁。
    在北荒，需得有些功夫傍身才行。
    人多时，病患在医馆闹起来，若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那损失就大了去了。
    2。
    卜卜这天坐诊就第一次遇到了闹事的，因为是头回给看诊的病人之一，她记得清楚。
    那人说她看错了病，原本见好的伤口发脓，血流不止。
    小神医在后堂给一位胎位不正的妇人针灸，听到叫嚣，没有出面，镇静地吩咐他们出去闹。
    卜卜重新配了药，伤患不依，非和家属一起打砸，她便身法迅速地掐了几个穴位，凭着小个子绊倒了壮汉。
    壮汉的家属进了两个到后堂，与医馆其他学徒推推搡搡，打得难舍难分。
    在这不毛之地，人脾气一上来，常常是不见血不收场。
    妇人受惊动了胎气，月份不足但羊水就这么破了。
    小神医呵斥他们出去，两个家属也是牛脾气，非在这个关口要个说辞，一个人挨了一针，倒地不起。
    壮汉暴怒，以大欺小把卜卜往地上砸去，卜卜护住脑袋调整姿势，只摔青了屁屁，壮汉冲去拽起小神医，重话还未来得及吼上一嗓子，整个人就被闻讯赶来的戈澜当头摁倒。
    戈澜把家里吃闲饭的都带上了，招呼他们打到孩子生下为止。
    产妇生了近三个时辰，婴儿的哭声传出，医馆外无论动手的挨揍的还是旁观的都松了口气。
    云雾七和问荆打得手累，转头瞥见卜卜趁热打铁配了不少跌打药，前去要了点揉手腕。
    小神医褪下血色斑驳的外衣，把孩子交给产妇的家人，又去为产妇调理，忙完天黑得不见五指，戈澜坐在医馆门口，是个活物都绕着他走。
    卜卜见小神医出来，别别扭扭走过去问情况，小神医则是反过来上下打量起来。
    云雾七解释，小丫头摔的那处不好意思给他们看，只能等小神医出来了。
    小神医见人多，轻声说了句母子平安。
    戈澜把人一揽，自豪又心疼。
    3。
    看热闹的民众散去，地面上剩下闹事的，能逃的便是爬也爬远了，爬不动的被戈澜命人抬到看不见的地方，明早再看死活。
    医馆还是留了人，戈澜气头上没人敢说什么，学徒只能小声知会小神医，他们会帮忙看着的，总不能真让人死在眼皮子底下。
    小神医便放心带着卜卜跟戈澜回去了。
    给卜卜上好药，小神医嘱咐她今晚得趴着睡，小丫头今天英勇，戈澜许她明日去库房挑奖励。
    回到房里，戈澜伸手要抱，小神医却主动宽衣，他嘴角还没扬起来就见小神医的胳膊上嵌着青紫的指印，箍了一圈。
    人盛怒之下的力道便是将整只臂膀扯下都不为过，小神医不以为然地抹上药酒，却见戈澜眼白上爬满了血丝。
    这是怎的？要去大杀四方么。
    小神医慌忙把药酒往他手里塞，胳膊伸过去，英勇就义般闭上了眼。
    戈澜省着力道，一改暴躁，耐心地将药酒揉进淤青里，还委屈地嘀咕了起来。
    小神医累得无暇计较疼痛，迷糊着在他怀里找地方，然后安稳睡下。
    卜卜伤没好，就不让去医馆了。
    小神医要去昨日的产妇家中走一趟，戈澜说什么也得跟着去。
    产妇身体结实，挺过来之后还在破口大骂那帮闹事的。
    小神医尚未进屋就听到骂声，再入室一看，她奶着孩子和家人在一同咒骂，精神饱满。
    因为是早产儿，小神医嘱咐他们要多注意孩子，开了调理的药方，给孩子包了个红包。
    从产妇家中出来，到医馆，一群人躺在地上，挨个上夹板，昨天被打断骨头嚎了一夜，留守医馆的学徒实在听不下去，这才自作主张把人抬回来了。
    见到戈澜，他们不敢出气，闭紧眼睛装死躺尸，却听戈澜轻描淡写说着人凉了，要裹着席子拖出去挖坑埋了，便不得已地死而复生大口喘起气来。
    小神医想起当初戈澜在竹娘家，让白氏兄弟挖坑埋自己的话，忍俊不禁。
    戈澜见她笑，稀罕得紧，忙过去耍宝。
    小神医重看了卜卜为那壮汉写的诊籍，先前的药方没错，伤口又为何会恶化？
    地上摆着的都是家属家仆，一问便知。
    壮汉嫌煎药麻烦，就糊了土方上去，弄得不可收拾了再喝的药。
    那药有效才见鬼了。
    戈澜一笑，躺着的人差点尿了。
    壮汉爬回了家，戈澜就派人把他绑来，在医馆治，治好了再回去，免得他再嚷嚷是大夫医术不精开错了方。
    到医馆就免不了见到小神医，而在此期间戈澜又一直陪着，等同于每天要见到戈澜那张脸，壮汉兴不起风浪，甚至打了蔫儿，日益消瘦。
    小神医心疼徒弟，调好汤剂，故意使唤戈澜端去喂。
    壮汉直接魂飞天外，但又因为被绑着，逃无可逃，看着戈澜手里那碗药，宛若侩子手提着的刀，药到命除，人头落地。
    戈澜起初觉着好玩，把人吓昏几回便也没了兴致，又去粘着小神医。
    小神医只当身上贴了块药膏，手上该做什么做什么。
    4。
    卜卜骑术进步，闲暇时随着他们去戈壁滩，风吹日晒，肤色渐深，头发塞进兜帽里，活脱脱一个假小子，从前有些乖僻的孩子，如今伶牙俐齿得很，能言善辩，上蹿下跳的。
    小神医回忆起竹娘的温婉，付之一叹。
    假小子学了几句北荒话，说是讲完了大姑娘会朝她笑，戈澜一听便去把院里的云雾七和隔壁的问荆揪一起，臭骂一顿。
    这阵子医馆清闲，椅子坐不住，待小神医抽背完功课，她拔腿往外奔，着急忙慌间撞了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来人风尘仆仆，侍卫跟着不少，气度不凡，他掀下兜帽，露出一双狭长的眉眼，卜卜想起前些日子在集市上见过的翡翠杯盏，便是这般色泽。
    他说是长途跋涉而来，身患疑难杂症，请小神医诊诊脉，卜卜见势不妙往家溜去，今天正好是查账的日子，戈澜埋在账本里痛不欲生，但凡外头出个声，他心思都能跟着跑。
    赶到医馆，小神医刚好搁下笔，把药方递给学徒去抓药。
    翡翠眼瞳的病人腰间别着弯刀，刀鞘镶嵌着花里胡哨的宝石，戈澜看了会儿，目光才挪到刀主身上。
    等这人走了，戈澜才去问正在净手的小神医，是什么病。
    小神医道出一串病名，见戈澜眼中迷茫，说不是不治之症，只是属于陈年旧疾，属于医治不及时落下的病根，且已经在好转了。
    今天只这一人来看病，回得早，家中却已备好了酒席。
    别离才半日的病人就坐在主座上大吃大喝，小神医面不改色提醒他要忌口。
    病人哈哈大笑，戈澜黑着脸将人拽下座，对着脖子又掐又勒，可把家里一众仆从看傻了眼。
    这是下月就要继位北荒王的皇子，少时与戈澜在酒肆拼了个昏天黑地结下的交情，多年不见，皇子趁着还有自由身，前来拜会故人。
    戈澜隆重介绍完，发觉小神医是意料之中。
    老国医舞勺之年游历至北荒，那页手记上画了一笔图腾，乃北荒皇室印记，此刻正刺在皇子胸背之处。
    那陈年旧疾源于穿琵琶骨而过的伤疤，从愈合情况推断，受伤时皇子将满九龄。
    北荒皇室自有御医，他跋涉至此，也必然不是奔着看病来的。
    皇子装出痛定思痛的模样，巴掌无情地拍打着戈澜的宽背，说本来是给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提亲来的，谁想到地方就听说了游金家娶了位中原的小神医，这才找了由头去会上一面。
    戈澜抡起酒坛要砸他，皇子又一巴掌招呼到他胸脯上，扼腕兴嗟，这般天仙似的媳妇他是从哪抢来的，怎么不帮自己也抢一个。
    饶是知道他们是在打趣，云雾七也替皇子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