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鹤 01.十年终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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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国,合庆历二十年冬。
皇城浮玉京,五皇子府。
北风吹落了府内红梅枝上覆盖的积雪,连带着吹开了紧闭的窗门,一股冷风贸然闯入了正在熟睡的主人房中。
五皇子楚茫于睡梦中惊醒,支身坐起时,月白里衣的背面已被冷汗洇湿了大片。
他一双凤眸颤抖,迅速扫视了周遭一圈后才在被冷风吹开的窗上定格,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以及隐约能闻到的屋内家具临时翻新过后还未散去的木制清香。
离开故地十年,他于昨天夜里才再次归来,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楚茫紧绷的神经稍有放缓。
“吱呀——”
一袭玄衣的男子听见动静后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男子身形高挑,只看了一眼榻上自己坐起来的人后便上前几步关了被风破开的窗,“这窗闩坏了,等早膳过后属下就去库房拿个新的来。”
榻上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正要躺下。
“殿下,孙长风死了。”
贴身侍卫言思鹤用手抵住无法关严实的窗门,背过身来对楚茫道,“我们离开中州的当晚刺史府就走了大水,等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
楚茫一时无言。
忆起几日前中州刺史得知他要归京后,在府中大摆酒宴,一家子出来含泪相送的场景。
楚茫只觉连日奔波的疲惫感再一次涌回,整个人头脑发晕,不得不扶着额头闭眼适应起来,可适应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成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胜一成,身子摇摇晃晃就要不稳。
言思鹤瞧他主子状态不对,也不管身后能不能关严实的窗,赶紧要上前去扶住他。
只是这一扶他就摸到了楚茫墨发遮挡下一片已经冷透的湿衣。
心下猜测这人常常噩梦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嘴上便问出了声,“殿下,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楚茫不作回答,全身失了支撑的力气,借着言思鹤扶他的手顺势靠在了那人怀里。
冷汗又冒了出来,他气息有些虚浮的反问,“还有别的事吗?”
“有。”
言思鹤用一只手顶着楚茫的背,帮他重新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捞起他如瀑般的发丝绕至肩前,过程中还不忘偷摸一把那冰凉顺滑的发丝,随后再回来拿起一旁的棉帕,撩起主子背面月白里衣下的一角。
看着白玉肌肤微微显露,言思鹤眼里闪过道光亮,他伸手一路从后腰向上探进楚茫的衣里,动作轻柔的替他擦拭余汗,手指游走间看似不经意的刮过了那玉润的皮肤。
言思鹤手上边动作边道,“我们的人离开前特意留了个心眼,发现还有一批人也去了刺史府。”
楚茫由着言思鹤的动作,面上并未觉得他的贴身侍卫此举冒犯的行为有何不妥,只稍稍掀动眼皮,凤眸淡淡的盯着前方,略微沉思。
早些年间楚茫就察觉到了,有一批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十年前他离开浮玉京的当天,也或许是五年前,但这其间却又没有任何动作,如今看到他回了皇城,这是终于坐不住了?
“是那些人吗?”楚茫这样问着,心里下定结论之际,岂料言思鹤却摆了摆头。
“是新人,身上带着太仆寺的令牌。”
“太仆寺?”楚茫淡淡的眸中闪过了一瞬冷光,强行让混沌的大脑运转起来。
言思鹤手上事务做完,感受到周遭暖炉熄灭后生起的冷意,他起身去取了件毛毯盖在楚茫盖着的棉被上。
服侍他躺下后才道,“他们是兵部的人,而太仆寺少卿是三皇子的娘家人。殿下,看来这是三皇子的手笔。”
“不过我们在中州生活了十年都不曾听说过孙长风与三皇子结了什么仇,难不成是……”
难不成是什么言思鹤没有再把话说下去,他的停顿恰到好处,主仆二人心中早已经有了定论。
对于去针对一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皇城的中州刺史孙长风,楚茫更信是借机来针对刚回皇城的自己。
结合十年前楚茫所知的三皇兄那张扬跋扈的性格,这确实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不过……
回想起三皇兄那副从小就对太子马首是瞻的嘴脸,要说这其中没有太子的谋划,那楚茫定是不信的。
楚茫面上不置可否,言思鹤知晓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能猜到此事是三皇子针对他所为也并不觉得奇怪。
自己只是依召回了趟旧地,这二人就迫不及待的为他准备了好大一个下马威……
“时辰尚早,殿下您再歇歇,做好早膳我再来叫您。”
言思鹤替楚茫掖好被角,暗中搓了搓指间散去的细腻余温,起身退一步抱拳行礼,眼神回味的看了几眼榻上开始假寐的人。
看着看着,言思鹤心下就不由开始唏嘘起来,虽说他的主子有着“温雅清逸”四字之称实不作假,只可惜的是这人醒时一双单凤眼中常牵着重重心事,整日里正经得不行。
虽与人说话时温温和和,但他知道,那不过都是楚茫的敷衍演戏,如今这人凤眸闭上、心事遮起,一脸清冷相中却也终于显现出了他眉目的柔和,让人看了后好感不禁直线上升。
言思鹤刚要打开门走出去之际,忽听见身后一道早已疲惫不堪的声音传来,楚茫对着先前没有回应他的话做出了反驳。
“言侍卫,这次不是噩梦,是回忆。”
言思鹤刚要迈出去的脚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待收回转身再看时,榻上的人已然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睡下。
整整十年,多少个午夜梦回,楚茫梦里都是他想象出的母妃死时那惨不忍睹的样子,可他来浮玉京的第一个晚上里,却梦到了十年前太子楚潇为羞辱他当众骑在他身上时说出的那番话。
楚潇当时俯下身,贴在他耳边低语时,楚茫看见了一个人藏在心底最大的恶性显露无疑。
他一字一句的告诉了他,他的母妃是如何一点一点的被害死的。
直到最后楚潇略带惋惜的声音传来。
“五弟,你没看到真是太遗憾了。”
当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年仅十岁的楚茫对这个十七岁的哥哥恨到了极致,他全力推倒楚潇后与他不要命的撕打起来,最后皇帝赶到他们才被迫停了手。
只是后来……
假寐中的人被褥下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了大腿,如多年来的行径,他出手狠狠一掐,该有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大腿神经传递给他的只有轻微的触感。
而这触感,竟是他花了十年时间才养回来的。
景国的皇帝,他的父皇,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在拉开他和楚潇后,却以“不敬兄长”之罪罚他在雪地里跪至第二天天明。
等到第二天他动身去往中州时也没有让太医来治他被冻伤的腿,最后误了时辰导致双腿肌肉坏死。
楚茫双眉紧蹙,一双薄唇抿成了直线,急躁的又连掐了好几下,可结果都是始终如一。直到窗门被轻轻敲响,他凤眸大睁,猛得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冲动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
他的双腿在十年前就在雪地里跪成了残废,可就凭着这一丝触感,让他还总是抱有那些不可能的幻想。
木窗再一次被敲响,里屋的主人撑着身子坐起来后才出声让人进来。
窗户被推开,雪片寒风带着一团白影跃了进来,白影落地后径直便朝着榻上方的人跪下。
“殿下,属下在惊鸿宫里找到了这个。”
嗓音中还隐隐透着股青涩的男子将白色布料裹得全身只剩眼鼻,若让他往外面漫天飞雪的世界里一站,再刻意隐去身形,视觉不够灵敏的人是很难觉察到他的存在的。
男子从暗襟中取出了一块用白布包裹着的东西,双手奉给了榻上的主子。
楚茫将身下因坐起时有些滑落的棉被毛毯紧了紧后才伸手接过。
拆开白布来看,入目的竟是一张已经被烧得焦黄残缺的纸块,除了最中间的那“银杏核”三字勉强能认出外,其周遭的墨水已淡化模糊。
“银杏核有镇咳化痰之用,当年母妃病中时确有此等症状,不过……”楚茫凤眸微眯,细长的手指在毛毯上轻点着。
他另一手摩挲着残纸,看着这明显是宫中太医惯用却只写了药材没有写用量的白麻纸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楚茫再次看向跪着的人,“可还有别的发现?”
五皇子府上只有两个侍卫,一个便是明面上的贴身侍卫言思鹤,另一个则是负责暗中行事,此时就跪在楚茫跟前的牧清。
“宫中巡逻的侍兵换的太快,属下情急之下只找到这个。”牧清觉得自己办事不力没胆看榻上的主子,便把头埋了下去。
楚茫面上倒没有要问责的意思,只是意有所指的再次问道,“除了惊鸿宫里面的发现外,你还发现了什么吗?”
牧清这才反应过来楚茫所问何事,只是这个问题他颇具困扰,让他更加不敢抬头看楚茫,“请殿下责罚!”
“关于言侍卫的身世属下还是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听罢,手指轻点的楚茫在这一刻攥紧了手下的毛毯,回想刚才那个人偷摸对他做出的小动作,他凤眸里露出厌恶,自发的咬着牙从唇缝里硬挤出了“登徒子”三个字。
牧清一听,埋着头的一双明眸睁得老大,在楚茫面前差点就没跪稳。
“他的事继续去查。”
楚茫将白布包好藏于枕下,抬眼间看见了不远处桌上被茶盏压着的一纸明黄诏书,继续道,“待后日皇帝寿辰设宴金陵阁,你届时再潜入宫中一次。”
最后,他敲了敲榻板示意牧清可以直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