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监禁生活，四面惨白的墙壁，饶是温言笙这种对物质环境要求极低，且善于自娱自乐的人，也渐渐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聊。
    那个聒噪的假老乡已经被转移走了，监室重新恢复了安静，但这安静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
    这天下午，路承野准时来送晚饭，温言笙接过餐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动，而是扒着传递口，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狱警。
    “路警官，问个事儿。”
    路承野脚步一顿，侧过头，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咱们监狱，不是有那个图书馆吗？”温言笙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方向，他之前放风时隐约看到过标识，“为什么我不能去啊？我也需要精神食粮，接受文化熏陶，积极改造啊。”
    路承野转过身，双手抱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因为你是特殊犯人，知道特殊犯人是什么意思吗？就是需要重点监控，最大限度减少与其他囚犯接触，降低不可控风险，所以，你不能去公共区域，包括图书馆，但你可以告诉我你想看的书，我去给你借。”
    温言笙眨了眨眼，说道：“可我一直被关在这里，怎么知道你们图书馆有什么书？万一我想看的书你们没有，我岂不是白申请了？当然得亲眼去看到，摸到，才能激发阅读兴趣啊，这叫用户体验，懂吗？”
    路承野被他这套歪理说得眉头直皱，干脆利落地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驳回，规矩就是规矩，我们监狱图书馆藏书丰富，种类齐全，你先说一个你想看的类型或者书名，我去帮你找找看。”
    温言笙看着路承野那副坚定的表情，知道硬闯是没戏了，他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想看......嗯......《猫和老鼠》的漫画全集！”
    路承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上下打量着温言笙，迟疑道：“猫和老鼠？就是猫抓老鼠那个？”
    “对啊！”温言笙见他似乎知道，来了劲头，比划着补充道，“就是汤姆和杰瑞，一只笨猫总被聪明老鼠耍得团团转，可有意思了！你看过吗？”
    路承野眼神里的不可思议几乎要溢出来，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质问语气：“温言笙，你居然是物种歧视者吗？”
    温言笙一愣，连忙摆手：“不不不，绝对没有，我就是单纯觉得好看，那我不看猫和老鼠了，我看......我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总行了吧？”
    谁知，路承野听完，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你居然知道《喜羊羊与灰太狼》？这本可是被列为限制级读物，几乎算是禁书了，你怎么会知道？温言笙，你还敢说你不是种类歧视者？”
    温言笙张了张嘴，彻底哑口无言。他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原世界家喻户晓的儿童动画，到了这里怎么不是敏感就是禁书？这兽人世界的文化禁忌也太复杂了吧！
    他有苦难辨，最后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行吧行吧，我说不过你，我也不知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安全的书，路警官，你给我推荐一本吧？”
    路承野抱着胳膊，还真就仰起头认真想了想，几秒钟后，他眼睛微微一亮。
    “《黑猫警长》。”他看向温言笙，语气甚至带着点小骄傲，“嗯，我从小看到大，故事精彩，角色正直勇敢，非常适合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就这个吧，怎么样？”
    温言笙：“......”
    他看着路承野那双透着快夸我推荐得好的亮晶晶的狗狗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行，就这个吧。”
    再也没得选了，总比对着墙壁数蚂蚁强。
    路承野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好，明天轮休前我去帮你借。”
    ......
    日子像监狱食堂里永不变化的糊状营养餐一样，黏稠而缓慢地流逝，这天轮值交接班时，同僚熊兽人巴顿拍着路承野的肩膀，粗声粗气地笑道：“小路，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吧？提前祝你小子生日快乐啊！到时候轮休，哥几个出去喝一杯？”
    路承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谢巴顿哥，不过值班要紧，到时候再说吧。”
    他们对话的声音不算小，透过尚未完全关闭的监区大门，隐隐约约飘进了离门口不远的特殊囚室里，温言笙原本正对着墙壁发呆，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下午放风时间，阳光难得地好，囚犯们像往常一样，在有限的空间里活动着，路承野照例在场边巡逻，目光习惯性地先锁定了那个穿着白色囚服的显眼身影。
    然而，今天温言笙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盯着自己的尾巴看，而是径直走向了放风场地角落里，那堆总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群。
    路承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那是监狱里默认的灰色地带，由一个外号杂货铺老板的狐狸兽人把控。
    这家伙脑子灵活，手眼通天，总能弄到一些监狱里明令禁止的小玩意儿，从香烟，糖果到一些不堪入目的杂志，是囚犯们私下交易的中心。
    通常，像温言笙这种退化种兼精神病，是没人会搭理他的，他也从不往那边凑，今天这是怎么了？
    路承野心中警铃微作，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他看见温言笙挤进人群，和那个一脸精明的狐狸先生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狐狸先生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点了点头。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路承野心头，他不能再视而不见了，握紧警棍，径直朝那堆人走去。
    “散开！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人群如同被惊扰的苍蝇，瞬间一哄而散，只留下几个动作慢的和他面面相觑。
    而那个始作俑者温言笙，依旧背对着路承野，完全没意识到狱警已经站到了他身后。
    路承野看着这个愣头青，又好气又好笑，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温言笙的肩膀。
    温言笙这才回过头，看到路承野，有些意外：“路警官？”
    路承野板着脸，语气严肃：“5110，监狱明确禁止囚犯私下交易，你刚才在干什么？”
    温言笙眨了眨眼，非常诚实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没交易成功啊，而且，不止我一个人啊，他们都交易。”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另一群刚刚聚在一起，假装看天的囚犯：“你看那边那群，拿香烟当筹码，都开始赌起来了，赌今天晚饭有没有肉渣呢，我只是想换个东西，已经安分多了。”
    路承野被他这番理直气壮的样子噎得一口气没上来。
    他顺着温言笙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有几个囚犯手里还捏着半截香烟。
    这下好了，想低调处理都不行了，路承野额角青筋跳了跳，深吸一口气，按下对讲机，沉声汇报：“报告，放风场地发现多人参与违规交易和赌博行为，请求支援。”
    接下来的场面，可谓鸡飞狗跳，在闻讯赶来的其他狱警配合下，不仅狐狸先生的杂货铺被连根拔起，搜出了大量违禁品，连旁边那个赌场也被一窝端掉，参与其中的囚犯一个个面如土色，被勒令靠墙站好。
    那些被揪出来的囚犯，尤其是狐狸先生，投向温言笙的眼神，简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这个该死的退化种，自己不懂规矩就算了，还把他们全给卖了！要不是有狱警在场，他们早就冲上去把这个告密者锤成手打牛丸了！
    路承野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他看了一眼身边依旧状况外的温言笙，心里不禁偷偷为他捏了把冷汗。
    这个愣头青，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捅了多大的马蜂窝，他这次算是把监狱里大半的地头蛇都给得罪光了。
    “幸好你是单人监室，”路承野压低声音，对温言笙说道，“不然，你早就被......”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