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像一只受惊的雀儿，刺破了柴棚里短暂的宁静。
    赵虎找我？还疯了？
    我心头猛地一紧，刚平稳些的气息又是一阵翻涌。右臂的伤处也随着心跳突突地疼。
    是了，我早该想到。我和赵虎，怎么可能不认识？
    桃花村就屁大点地方，家家户户低头不见抬头见。赵虎比我大两岁，从小就是孩子王——或者说，是孩子们畏惧的对象。他那一身蛮力，小时候掰手腕能把我胳膊拧脱臼，抢我掏的鸟蛋就像从他自家鸡窝里拿一样理所当然。我对他，从来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认怂。他则习惯了我这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窝囊样，偶尔心情好，指使我帮他跑个腿、捡个柴，也多半是带着戏弄。
    后来年纪稍长，我跟着爹专心学打猎，他则子承父业上山砍柴，交集少了些，但那份从小刻下的“畏惧”和“疏远”却留了下来。在我，乃至大多数村里年轻人眼里，赵虎就是个头脑简单、性子浑、惹不起的莽夫。
    可现在，这个莽夫从仙家选拔回来了，还指名道姓找我李三狗？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推开柴棚门。阿梨姐站在外面，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看到我浑身污泥、血迹斑斑、右臂缠着破布条的狼狈模样，吓得又是一声低呼。
    “三狗！你……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没事，摔了一跤。”我含糊过去，追问道，“赵虎怎么回事？他找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阿梨姐急得快哭出来，“他天刚亮就回村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睛通红，嘴里念念叨叨，说什么……”牌子”、”机缘”、”抢我东西”……然后就满村子找你，挨家挨户拍门！力气大得吓人，村头王叔家的门板都被他拍裂了！他说……他说一定要找到你，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果然！他认定是我抢了他的升仙令！那天在雾隐谷，他虽然憨傻，但显然记住了我的样子，或者冥冥中那“天命”指引了他！
    “他现在在哪儿？”我沉声问，脑子飞快转动。躲是躲不掉的，这浑人认死理，找不到我，说不定会波及我爹娘。
    “好像……好像往你家去了！”阿梨姐颤抖着说。
    我脸色一变，也顾不上伤势，拔腿就朝家跑去。阿梨姐犹豫了一下，也咬牙跟在我后面。
    还没跑到家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和赵虎那如同闷雷般的咆哮声。
    “李三狗！给俺滚出来！把俺的牌子还来！”
    我家那扇薄薄的木门已经被砸得摇摇欲坠，爹娘站在门口，脸色煞白，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锄头，挡在娘前面，对着门外吼道：“赵家小子！你发什么疯！三狗不在家！再闹我就去请村长了！”
    门外围了不少被惊动的村民，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阻拦此时的赵虎。
    我拨开人群，看到赵虎站在我家院门口。一天不见，他似乎又壮硕了一圈，浑身肌肉虬结，皮肤下隐隐有青筋跳动，双眼赤红，喘着粗气，确实像一头陷入了狂怒的野兽。他身上那件粗布短褂沾满了泥土草屑，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子，显然在雾隐谷也没少折腾。
    “赵虎！”我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我。
    “李三狗！”他怒吼一声，像一头发狂的蛮牛，直接撞开挡路的村民，几步就冲到我面前，带着一股腥风，伸手就向我衣领抓来！“把俺的牌子还来！那是俺梦到的！是俺的机缘！”
    他动作迅猛，力量奇大，若在平时，我根本躲不开。但此刻我《御风术》虽不熟练，脚下却下意识地一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他这一抓。
    赵虎一抓落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这个他一直瞧不上的“弱鸡”能躲开。他眼中的红光更盛，低吼着再次扑上，这次是直接一拳砸向我面门，拳风呼啸，毫无保留！
    这一拳要是砸实了，我鼻梁骨非得粉碎不可！
    不能硬接！我再次催动《御风术》，向侧后方飘退，同时左手闪电般从背后抽出那柄用布条缠着的旧剑（精钢长剑太扎眼，没敢用），横在身前格挡。
    “嘭！”
    拳头砸在缠着布的剑身上，发出一声闷响。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整条左臂瞬间麻木，旧剑差点再次脱手，人更是被震得连连后退，撞翻了邻居家靠在墙边的几个竹篓，才勉强站稳，喉头又是一甜。
    好恐怖的力量！这绝不是普通练气一二层修士该有的！他在雾隐谷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没了升仙令，反而激发了他“天命之子”的某种潜能？
    “咦？你……你会躲？”赵虎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拳头，又看看我，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但随即被更深的暴怒取代，“还敢挡？把牌子还给俺！”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周身竟然隐隐泛起一层极其淡薄、却充满蛮荒气息的土黄色光晕，气势再度攀升！周围的村民被这股气势所慑，惊呼着纷纷后退。
    我心中骇然！这是……功法？他难道在雾隐谷得了别的传承？
    “赵虎！住手！”我爹见状，举起锄头就要冲上来。
    “爹！别过来！”我急忙喊道。爹只是个普通农户，上来只能是送死。
    眼看赵虎如同人形凶兽般再次冲来，我避无可避，正准备拼死一搏，甚至考虑是否要动用储物袋里的符箓或最后一颗炎爆珠时——
    “够了！”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如同冷水泼入油锅，瞬间让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瞎子爷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外围，拄着那根桃木棍，浑浊的瞎眼“望”着场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赵虎冲势一顿，有些茫然地看向老瞎子。他似乎对村里这个神秘的瞎眼老汉也有些忌惮。
    老瞎子用桃木棍顿了顿地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赵家小子，仙家机缘，讲究的是缘法，强求不得。你梦到的，未必就一定是你的。再者，你说李三狗抢了你的东西，可有凭证？你亲眼所见？”
    赵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那个梦，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他憋了半天，才梗着脖子道：“俺……俺梦到了！就是俺的！他……他当时就在那儿！还拿剑砍俺！”他指的是我用来格挡蛇窝毒蛇和后来格挡他拳头的剑。
    老瞎子嗤笑一声：“雾隐谷里争斗寻常，他拿剑自保，有何奇怪？就凭这个，你就要在村里行凶，打杀同村？青岚宗的仙长们，就是这么教你的？”
    “青岚宗”三个字似乎刺激到了赵虎，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周身那土黄色的光晕微微波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他没被选上，就是因为机缘被李三狗抢了，但这话说出来，岂不是承认自己无能？
    老瞎子不再理他，转而“看”向我爹娘和周围村民，慢悠悠道：“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赵家小子得了仙缘，是好事，但也不能仗着力气大就欺负人。李老三，这事你看怎么办？真要闹到见官，或者请青岚宗的仙长来评理？”
    我爹脸色铁青，握着锄头的手微微发抖，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状若疯虎的赵虎，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只要他不再来闹事，今天这事……就算了。”
    老瞎子点点头，又“看”向赵虎：“赵家小子，你怎么说？李老三家大度，不跟你计较。你还想如何？真要在这村里待不下去？”
    赵虎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在我和老瞎子之间来回扫视，拳头捏得嘎吱作响。他显然极不甘心，但老瞎子的话句句在理，而且隐隐带着威胁。他刚得了些莫名其妙的力量和记忆，还没完全消化，也不敢真的把事做绝。
    半晌，他猛地一跺脚，地面都微微震动。他指着我，恶狠狠地道：“李三狗！俺记住你了！这事没完！俺的东西，迟早要拿回来！”
    说完，他像一头挫败的野兽，低吼一声，撞开人群，头也不回地朝村西自家方向跑去。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村民们议论纷纷地散去，看向我家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畏惧。我爹娘赶紧上前扶住我，连声问我伤势。
    我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目光却投向老瞎子离去的背影。
    他刚才……是在帮我解围？为什么？
    而且，赵虎的状态明显不对。他那身蛮横的力量和土黄光晕，绝不是在雾隐谷空手能练出来的。
    我隐隐感觉到，因为我截胡了升仙令，赵虎这条“天命之线”，似乎偏到了一个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的方向。
    怀里的蝉翼，微微散发着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