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杯水引发的“直播事故”，其后续影响远超孙怂怂的想象。连续好几天，她直播间的弹幕都离不开“神秘嘉宾”、“陈宇”、“姐夫”这些关键词。粉丝们像是嗅到了糖味的蚂蚁，孜孜不倦地挖掘着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甚至有人把她之前直播时背景里偶尔出现的、属于陈宇的模糊身影或者声音都扒了出来，做成合集，津津乐道。
    孙怂怂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百般辩解，到后来已经学会苦笑着躺平任嘲，偶尔还会顺着粉丝的话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对啊对啊，金屋藏娇，藏了个田螺姑娘，行了吧？”但每次看到那些起哄的言论，她的心跳还是会不争气地漏掉几拍，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陈宇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安心的脸。
    而陈宇那边，则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他仿佛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准时上下班（或上下天），严谨地执行着公寓的卫生轮值，只是在某次孙怂怂对着黑屏的直播间哀悼她“牺牲”的键盘时，默默地递给了她一个某知名外设品牌的最新款旗舰键盘，说是“航班抽奖中的，用不上”。
    孙怂怂捧着那个价格不菲的键盘，看着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磕磕巴巴的“谢谢”。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室友了，他像一口深井，每次她觉得触底的时候，总能发现下面还有更幽深、更引人探究的所在。
    就在这种暧昧不明、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生活再次展现了它的戏剧性——一场毫无预兆的、大规模的区域停电，降临了。
    黑暗降临与蜡烛的仪式感
    那是一个周末的夜晚，孙怂怂刚结束一场直播，正准备点个宵夜犒劳自己，陈宇则在书房看书。忽然间，电脑屏幕、灯光、路由器……所有发光发声的设备，在同一瞬间集体“哑火”。公寓内外，陷入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只有窗外远处其他未受影响片区零星的灯火，证明着世界并未完全消亡。
    “哇！什么情况？”孙怂怂在黑暗中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摸向手机，打开了手电筒。一束光柱在黑暗中乱晃，显得格外刺眼。
    几乎同时，书房的门也开了，陈宇举着他的手机走了出来，他的手机手电筒光显然更稳定、亮度也更科学。“应该是区域停电。”他冷静地判断，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的小区，“看情况范围不小，恢复可能需要时间。”
    “不是吧……我的宵夜……”孙怂怂哀嚎一声，感觉人生失去了方向。在现代化的都市里，失去电力，仿佛被斩断了与文明世界的连接，尤其对于她这种重度网络依赖者来说，简直是酷刑。
    “先找照明。”陈宇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稳，“我记得储物间有应急蜡烛和火柴。”
    他举着手机，熟门熟路地走向储物间。孙怂怂像个小尾巴一样，举着自己的手机紧紧跟在他后面。在手机光束的照射下，陈宇很快找到了放在储物间高处的一个应急包，里面果然有几根粗白的蜡烛和一盒火柴。
    他抽出两根蜡烛，回到客厅。没有合适的烛台，他便用融化的蜡油将蜡烛固定在两个厚重的烟灰缸底座上（这烟灰缸大概是前任房客留下的，他们谁都不用）。
    “嚓——”火柴划亮，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起来，带着硫磺的独特气味。陈宇小心地用手护着火苗，点燃了蜡烛的芯。
    温暖的、跃动的烛光，驱散了手机电筒冰冷的光束，瞬间充盈了整个客厅。光线昏黄、柔和，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并不停摇曳。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所有的喧嚣和浮躁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地毯上的“真心话”时间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面对着那两簇温暖的光源。笔记本电脑、手机屏幕都失去了吸引力，在这种原始的照明方式下，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似乎成了唯一也是最好的消遣。
    起初，气氛还有些微妙的尴尬。毕竟，“直播事故”的余波还未完全散去。孙怂怂抱着一个抱枕，眼神飘忽，不太敢看烛光映照下陈宇那张轮廓愈发深邃的侧脸。
    还是陈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窗外依旧漆黑的一片，语气平淡地开口：“这种情况，在航班上偶尔也会遇到突发技术故障，需要紧急备降。虽然预案完善，但每一次，神经都是紧绷的。”
    孙怂怂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她好奇地问：“你会紧张吗？我看你每次处理事情都超级冷静的。”
    陈宇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某些场景：“会。尤其是第一次独立处理机上紧急医疗事件的时候。一位老人突发心脏不适，虽然受过专业训练，但手心里全是汗。直到确认他体征平稳，飞机安全落地，医疗人员接走，那根弦才敢松下来。”
    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孙怂怂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很难想象他紧张到手心出汗的样子。但这种真实的、褪去完美外壳的流露，却让她觉得他离自己更近了。
    “原来你也不是永远都那么游刃有余啊……”她小声嘀咕，心里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是。”陈宇转过头，看向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投下细碎的光点，“任何工作，光环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压力。比如你，”他顿了顿，“做主播初期，应该也不容易。”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孙怂怂心里某个尘封的匣子。
    卸下盔甲：分享背后的艰辛
    或许是黑暗给了人勇气，或许是烛光让人柔软，孙怂怂蜷缩了一下腿，下巴搁在抱枕上，声音带着点难得的、不属于“怂哥”的脆弱和感慨：
    “何止是不容易……刚开始那会儿，简直怀疑人生。”她笑了笑，那笑容在烛光下有些朦胧，“设备是七拼八凑的，直播间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大多是来骂的。说女孩子打什么游戏，说我是代打，是”变声器大佬”……最难的时候，连续一个月收入为零，全靠泡面和家里接济，差点就滚回家听我妈的话去考公务员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有一次，被一个主播带着粉丝来直播间恶意狙击、辱骂，心态直接崩了，下播后一个人哭了半宿，差点就把所有设备都砸了。想着凭什么啊，我就是喜欢打游戏，想把这份快乐分享给大家，怎么就那么难呢？”
    陈宇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同情的神色，只是专注地看着她。那种平静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就想，凭什么让他们看扁了？他们越骂，我越要打得好，越要做出成绩来！”她的声音里重新注入了“怂哥”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我就没日没夜地练，研究战术，学习怎么和观众互动……慢慢的，技术提升了，也有了一小批真心喜欢我的粉丝。再后来，有了第一个”飞机”礼物，第一次被平台推荐，第一次拿到比赛名次……才终于觉得，所有的坚持和委屈，好像都值得了。”
    她说完了，客厅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烛火还在不知疲倦地舞动。
    陈宇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柔和：“很了不起。”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让孙怂怂的鼻子猛地一酸。她听过无数粉丝的赞美和鼓励，但都没有这一刻，来自这个曾经最不看好她职业的、严谨得像块冰的室友的肯定，来得更让她想哭。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那股湿意逼回去，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那你呢？除了紧张，飞遍全世界，有没有什么特别……孤独或者难受的时候？”
    陈宇似乎思考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有时候，在异国他乡的酒店醒来，会因为时差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种瞬间的茫然和孤立感，很清晰。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与自己有关。”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无法陪伴重要的人度过一些重要时刻，比如家人的生日，或者……像这样的夜晚，如果家人需要帮助，而你却远在千里之外。”
    他的话语很克制，但孙怂怂却能感受到那份平静叙述下的重量。她想起他日志本里那句“开罗的夜空，星辰低垂得像要坠入沙漠，与三万英尺上看到的，是两种孤独。”原来，那种孤独感，并非她的错觉。
    “所以，”孙怂怂忽然福至心灵，歪着头看他，烛光在她脸上跳跃，“你才会把公寓收拾得那么一丝不苟？因为……这里是你唯一可以绝对掌控的、有归属感的地方？”
    陈宇明显愣了一下，似乎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看向孙怂怂，女孩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和聪慧。他沉默了许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或许吧。”
    这一个肯定的回应，让孙怂怂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软又涨。
    他们发现，剥开职业的外衣——他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完美的空少，她也不再是那个永远活力四射的主播。他们都是在各自领域里努力打拼、会紧张、会委屈、会孤独、会坚持的普通人。
    对话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他们又聊了很多，关于童年的梦想，关于对未来的模糊规划，甚至聊起了各自喜欢的电影和音乐。孙怂怂发现陈宇并非只读专业书籍和诗歌，他对一些经典的科幻电影也有独到的见解。而陈宇也第一次知道，孙怂怂狂野的直播风格下，居然也会听一些舒缓的轻音乐来放松。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蜡烛烧短了一大截，烛泪在烟灰缸底堆积成了小小的丘陵。
    忽然，孙怂怂感觉肩头一沉。她侧头一看，原来是聊着聊着，她不知不觉地靠在沙发上，而陈宇不知何时也调整了姿势，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缩短，她的肩膀，轻轻地抵在了他的手臂外侧。
    隔着薄薄的居家服布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
    孙怂怂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跳如擂鼓。她应该立刻挪开的，这太暧昧了！但是……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烛火气息的味道很好闻，那一点点的接触带来的温暖和踏实感，让她贪恋，动弹不得。
    她偷偷抬眼，想观察一下陈宇的反应。他似乎并没有察觉，或者说，他察觉了，但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烛火上，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未消退的弧度。
    他就那样任由她靠着，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一刻，万籁俱寂，烛影摇曳。没有电，没有网络，没有游戏，没有航班。只有两个人，在一方被烛光照亮的温暖角落里，共享着彼此的脆弱与坚强，孤独与理解。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安心感和亲密感，将孙怂怂牢牢包裹。她悄悄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然后轻轻地、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陈宇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微不可察的一分。
    也许，停电也不错。
    至少，它让他们有机会，在真心话的烛光里，看清了彼此眼中，那个最真实的、也最值得靠近的灵魂。
    心灵的距禂，在这静谧的黑暗与温暖的烛光中，被缩短至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