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突如其来的断网危机，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孙怂怂心里激起的依赖感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她开始下意识地关注陈宇的动向，比如他今天是否飞行，大概几点回来。甚至在某次直播间隙，她鬼使神差地清理了一下厨房操作台上自己留下的水渍——这个举动做完后，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网络在凌晨时分恢复了正常，像是从未中断过。但有些东西，一旦连接上，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下午，孙怂怂因为前晚的波折和补偿性的加播，起得比平时更晚。晃晃悠悠走出房间时，夕阳的余晖已经将客厅染成了暖金色。她习惯性地摸出手机准备点外卖，划拉了半天，却觉得什么都提不起胃口。
    就在这时，陈宇的房门开了。他今天似乎没有飞行任务，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休闲家居服，整个人看起来比穿制服时柔和了许多。
    “醒了？”他打了个招呼，声音是惯常的平稳。
    “嗯。”孙怂怂晃了晃手机，“在思考人生难题——今晚临幸哪家外卖。”
    陈宇的目光扫过她没什么精神的脸，又看了看厨房，忽然开口：“冰箱里食材还有，要不……自己做？”
    “啊？”孙怂怂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陈宇……邀请她一起做饭？这比片区光缆被挖断的概率还低吧？
    看着她瞪圆的眼睛，陈宇补充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总吃外卖不健康。简单做点，速度可能比等外卖快。”
    孙怂怂的心脏不争气地多跳了两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屏幕上那些油腻腻的图片，再想想陈宇那碗至今回味无穷的虾仁蒸蛋……理智（和馋虫）瞬间战胜了懒惰。
    “也、也行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雀跃，“那我给你打下手！”
    两人一起站到了厨房里。这个平日里孙怂怂只用来烧水和偶尔泡面的地方，因为陈宇的到来，仿佛瞬间被激活了某种“美食空间”的属性。
    陈宇打开冰箱，像指挥官审视战场一样，快速清点着里面的存货：鸡蛋、西红柿、一把青翠的小油菜、一块鸡胸肉、几个香菇，还有他之前包好冷冻起来的一些手工饺子。
    “西红柿鸡蛋，蒜蓉油菜，再煎个鸡胸肉，主食吃饺子，可以吗？”他迅速定下了菜单，高效得令人发指。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孙怂怂点头如捣蒜，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分配任务的士兵。
    陈宇系上一条深灰色的围裙（自带，且熨烫平整），开始分配工作：“你洗菜，西红柿和油菜。我来处理鸡肉和切配。”
    “遵命，长官！”孙怂怂搞怪地敬了个礼，挽起袖子，斗志昂扬地走向水槽。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洗菜这项看似简单的工作，在孙怂怂手里变得充满“创意”。她拿着西红柿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就算完事。轮到小油菜时，她试图模仿美食节目里那样一片片掰开清洗，结果力道没掌握好，一片叶子“啪”地一声，带着水珠精准地溅到了旁边正准备切鸡肉的陈宇的脸上。
    冰凉的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空气瞬间凝固。
    孙怂怂：“！！！”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手忙脚乱地想找纸巾给他擦，结果湿漉漉的手又把操作台蹭得一片水渍。
    陈宇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进行某种情绪管理。他抬手，用手背抹掉了脸上的水珠，语气听不出喜怒：“……没事。油菜，整棵冲洗根部，浸泡一会儿，再掰开冲洗夹缝里的泥沙即可。”
    “哦，哦，好的！”孙怂怂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赶紧照做，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轮到切配时，陈宇的刀工再次让孙怂怂见识到了什么叫“专业”。西红柿被他切成大小均匀的滚刀块，香菇薄厚一致，姜末蒜末细碎如泥。那熟练利落的动作，配上他专注的侧脸，竟然有种别样的魅力。
    孙怂怂看着自己面前那堆被她切得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所谓“蒜末”（更像是蒜块），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个……我好像不太擅长这个。”她小声嘟囔。
    陈宇看了一眼她砧板上的“杰作”，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她切的蒜拢到自己那边，重新加工。在他快速精准的刀下，那些蒜块很快变成了合格的蒜末。
    孙怂怂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忍不住感叹：“陈宇，你以后要是不当空少了，去开个饭店肯定也火爆！”
    陈宇手下动作未停，只是淡淡回了句：“没兴趣。”
    热锅，倒油，下食材。厨房里瞬间充满了令人食欲大动的“滋啦”声和食物香气。陈宇掌控着两个灶眼，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在客舱中同时应对多位旅客的需求，从容不迫。
    孙怂怂帮不上什么忙，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看着陈宇挺拔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放入各种调料，空气中弥漫的烟火气，将他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冲淡了不少，变得格外真实和……温暖。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不着调的搞怪能力，眼珠一转，拿起旁边一根洗好的葱，折了一段，悄悄凑过去，想把它像烟一样夹在陈宇耳朵上。
    结果她刚踮起脚尖，手还没伸到，陈宇仿佛背后长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地精准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阻止了她，又不会弄疼她。
    “别闹。”他松开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或者说，是纵容？
    孙怂怂看着他微微蹙眉却又没有真正动怒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截可笑的葱，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陈宇的嘴角，在她笑出声的那一刻，几不可察地、飞快地向上弯了一下。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孙怂怂确定自己看到了！
    冰山……融化了那么一丝丝！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噼里啪啦地雀跃起来。
    四菜一汤（西红柿炒蛋，蒜蓉油菜，香煎鸡胸肉，香菇饺子，紫菜蛋花汤）被端上桌。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堪比餐馆水准。
    两人相对而坐。温暖的灯光下，食物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也柔和了空气里的界限。
    “我开动啦！”孙怂怂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金黄的炒蛋送入口中，蛋香混合着西红柿的微酸，恰到好处。“唔！太好吃了！陈宇你真是太厉害了！”
    陈宇吃饭的动作和他做人一样，优雅而克制。他听着孙怂怂毫不吝啬的赞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但微微加快的咀嚼速度，似乎泄露了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吃着吃着，气氛在美食的催化下，变得愈发松弛。
    孙怂怂咬着饺子，看着对面安静进食的陈宇，忽然问道：“陈宇，你做饭这么好吃，是跟你妈妈学的吗？”
    陈宇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嗯。她以前是面点师。”
    “哇！怪不得！家学渊源啊！”孙怂怂惊叹，然后又有点好奇，“那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在厨房帮忙？”
    陈宇似乎回忆了一下，才说：“不算经常。她更希望我把时间用在……规整的事情上。”他的用词很含蓄，但孙怂怂能想象出来，大概就是学习、练字这类符合“秩序”期望的活动。
    “规整的事情啊……”孙怂怂嚼着油菜，若有所思，“我小时候可皮了，我爸妈管我叫”窜天猴”。我们老家有个大院子，我整天就在院子里爬树、挖泥巴，把我妈种的花祸害得不轻，为此没少挨揍。”她说起这些，眼睛弯弯的，带着怀念的笑意。
    陈宇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很难将眼前这个女孩和“爬树挖泥巴”的形象联系起来，但嘴角又忍不住微微牵动。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定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混乱。
    “你呢？你小时候什么样子？是不是那种特别乖、衣服永远干干净净、考试永远前三名的”别人家孩子”？”孙怂怂好奇地追问。
    陈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他给出了一个出乎孙怂怂意料的答案：“大部分时间是。不过，我偶尔会一个人爬到楼顶天台，看飞机。”
    “看飞机？”
    “嗯。”陈宇的目光似乎透过餐桌，看向了遥远的过去，“看着它们起起落落，想象着它们会飞往哪个城市，那片天空之外是什么。那时候觉得，天空……很自由。”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孙怂怂却从中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原来，这个将秩序刻入骨子里的人，内心深处也曾渴望过无垠的自由。
    星空下的孤独感，与院子里肆意疯长的快乐，在这一刻，透过餐桌上的饭菜香气，奇妙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们聊起了各自家乡的美食，聊起了第一次坐飞机的糗事（孙怂怂晕机吐了，陈宇则全程正襟危坐），聊起了工作中遇到的奇葩趣事……
    笑声时不时在餐桌旁响起。
    孙怂怂发现，褪去“空少”和“主播”的职业外壳，剥开“秩序控”和“生活废”的标签，他们其实也只是两个在都市中努力生活的普通人，有着各自的成长轨迹，也有着可以互相分享的、柔软的内心角落。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
    饭后，孙怂怂主动包揽了洗碗的工作（虽然洗得磕磕绊绊，碗碟碰撞声不绝于耳），陈宇则在一旁擦拭灶台，将一切恢复原状。
    厨房里再次变得整洁如新，但空气中残留的饭菜香和方才的谈笑声，却久久不散。
    孙怂怂看着在灯光下默默收拾的陈宇的侧影，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洋洋的充实感填满。
    这不只是一顿饭。
    这是一种名为“家”的错觉，或者说……是一种令人心动的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