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凌晨四点的“刺客”与“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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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正在举办一场重金属音乐会,指挥是位狂热的疯子,而乐器则是他每一根突突直跳的神经。连续十二个小时的国际航班,应对了三位哭闹不止的婴儿、一位对花生酱过敏却非要尝试的固执老先生,以及全程不间断的气流颠簸,这些都没能把他击垮。但此刻,当他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沙袋,瘫在自己柔软、安静、散发着淡淡柔顺剂香味的床上,准备拥抱昏迷般的睡眠时——隔壁传来的声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也是最聒噪的一根稻草。
那是什么声音?
起初是密集如雨点般的「噼啪」声,像是有一万只兴奋的仓鼠在同时敲击键盘。紧接着,是各种夸张的音效——刀剑碰撞的铿锵声、魔法释放的嗡鸣、还有角色中招时那浮夸的惨叫。最后,是一个清亮,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的女声,穿透了理论上应该存在的墙壁隔音:
「背后!有刺客!——漂亮!五杀!兄弟们,这波帅不帅!礼物刷起来!……」
「五杀」两个字被她喊得气吞山河,仿佛不是发生在虚拟世界,而是她本人刚刚在奥运赛场上一举夺魁。
陈宇用枕头死死捂住脑袋,试图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但没用。那声音具有某种诡异的穿透力,像一根细小的羽毛,不,像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刺入他的耳膜,搅动他疲惫不堪的脑浆。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凌晨四点零七分。
凌晨四点零七分!
在这个时间点,正常的人类应该在进行一天中最为深沉的睡眠,或者至少也应该保持对黑夜的基本尊重,安静地失眠。而不是在虚拟世界里打打杀杀,并用堪比体育解说员的音量进行实况转播!
忍耐。作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空乘人员,陈宇的忍耐力向来出众。他能微笑着面对旅客的无理取闹,能镇定地处理机上的突发状况。他试图用专业素养来安抚自己躁动的神经:理解,包容,保持冷静。
十分钟过去了。隔壁的战况似乎更加激烈了。欢呼声、指挥队友的呐喊声、键盘鼠标的协奏曲一浪高过一浪。陈宇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血管正在跟着那节奏一起蹦迪。
二十分钟过去了。他开始数羊,一只,两只……数到第一百只时,发现那群羊都拿着键盘和鼠标,在草原上喊着「五杀」。
半小时。这是他的极限。
一种混合着极度疲惫、时差混乱和被侵犯感的怒火,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踉跄。走到门口,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下睡得有些皱的睡衣,只是胡乱抓了抓自己因为长途飞行而塌陷的发型,便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隔壁门缝下透出的光和声浪,像是个不守规矩的夜店入口。
他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肌肉调动,习惯性地扬起一个标准的、属于空少陈宇的职业性微笑,虽然这微笑因为缺乏发自内心的暖意而显得冷若冰霜,甚至带着点杀气。然后,他抬手,敲响了那扇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的门。
「咚咚咚」。
敲门声克制而有礼,与他内心的火山喷发形成鲜明对比。
门内的游戏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背景音乐。几秒钟后,门被「哗啦」一下拉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陈宇有片刻的晃神。
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头堪称狂野的头发,大概是用抓夹随意地夹在脑后,但仍有不少碎发叛逆地支棱着,彰显着主人不拘一格的风格。身上套着一件宽大到能再装下一个她的浅灰色T恤,上面印着一个他看不懂的、表情扭曲的游戏角色头像。下身是一条同样宽松的卡通短裤,露出两条白净却不算特别纤细的腿——大概是常年缺乏足够的有氧运动。
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眼周挂着明显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但奇异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此刻正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看向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瞳孔里燃烧,那是极度专注和兴奋后尚未消退的余烬。
这就是那个「五杀刺客」?陈宇在心里迅速做了个初步评估:生物钟紊乱,生活可能不太自律,职业……嗯,听起来像是游戏主播。
「干嘛?」女孩开口了,声音还带着刚才呐喊后的微哑,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凝成实质。
陈宇维持着冰冷的微笑,措辞是客服级别的礼貌,但语调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晚上好,小姐。很抱歉打扰您,我是您隔壁的住户。您的声音,包括游戏音效和您的解说,隔音效果不太好,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休息了。」
他特意强调了「凌晨四点」和「休息」这两个词。
孙怂怂正沉浸在carry全场、带领队友走向胜利的亢奋中,这亢奋骤然被打断,心情相当不美丽。她打量了一下门口的男人。很高,身材挺拔,即使穿着睡衣也难掩那种……嗯,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姿态。脸是好看的,棱角分明,是那种在飞机上她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类型。但此刻,这张好看的脸上写着「我很不爽」和「你太吵了」,组合在一起就是「事儿逼」两个字。
「现在才几点?夜生活刚刚开始好吧!」孙怂怂下意识地回怼,手臂挥了一下,仿佛在挥散他的投诉,「大哥,我这是在工作!工作需要,理解一下?」
「工作?」陈宇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语气里的讽刺像是细小的冰碴,「在凌晨四点,通过高分贝呐喊来进行的……工作?小姐,我认为任何工作都不应该建立在严重干扰邻居正常作息的基础上。这是公寓,不是演播室,基本的公德心还是需要有的。」
他的目光越过她,快速地扫视了一下门内的景象。只见电脑屏幕上还闪烁着绚丽的游戏画面,三个巨大的显示器,机械键盘发出幽幽的蓝光,专业的麦克风……装备倒是很齐全。但同时,他也瞥见了沙发背上搭着的几件衣服,茶几上似乎堆着外卖盒子……嗯,内部管理看来有些混乱。
「公德心?」孙怂怂被他这居高临下、仿佛在教训不懂事小孩的语气点着了,「我正常在家工作,怎么就沒公德心了?这房子的隔音本来就差,难道要我当哑巴主播吗?再说了,谁知道你这个点在家啊?」她印象里,这个邻居神出鬼没的,经常好几天不见人影。
陈宇感觉自己的头痛得更厉害了。跟一个逻辑似乎停留在「我没错,是世界的错」层面上的人沟通,让他有种在机上遇到胡搅蛮缠旅客的无力感,但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必须保持完美的空少,他只是个渴望睡觉的受害者。
「我刚刚结束长途飞行,有时差,需要休息。」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无论我是否应该在这个点在家,保持夜间安静是写在住户公约里的。您的声音已经构成了噪音扰民。」
他用了「噪音扰民」这个正式的词,试图给这次交涉定性。
「扰民?!」孙怂怂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那双原本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了,充满了战斗力,「我这栋楼就你一个人来投诉!别人怎么没意见?」
「或许是因为我的卧室,正好与您的『演播室』仅一墙之隔。」陈宇面无表情地指出这个不幸的事实,「而且,可能其他邻居的忍耐力比较好,或者,他们没有经历过十二小时的红眼航班。」
两人站在门口,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中间隔着仿佛不可逾越的次元壁。一个代表着秩序、安静和濒临崩溃的疲惫;一个代表着混乱、喧闹和正值巅峰的兴奋。
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陈宇知道,这场交涉已经失败了。跟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讲道理,在凌晨四点这个非正常时间,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他最后的耐心宣告耗尽。
「希望您能适当调低音量,至少,控制一下您个人的音量。」他放弃了沟通,做出了最后的、冰冷的陈述,「否则,我不排除会向物业正式投诉。晚安。」
说完,他不再给孙怂怂反驳的机会,直接转身,干脆利落地回了自己的公寓,「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门,也将那片喧嚣重新隔绝在外——虽然只是减弱了些许。
孙怂怂看着那扇毫不留情关上的门,气得对着空气挥了一拳。
「事儿妈!」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句,「白长那么帅了!」
她用力关上门,回到自己热闹的电脑前。屏幕上,队友还在对话框里打着问号。背景音乐依旧激昂。
但不知怎么的,刚才那股大杀四方的畅快感,好像被打断了一下,没那么流畅了。脑海里时不时会闪过那张冷冰冰却确实好看的脸,以及他那句「噪音扰民」。
「切,矫情。」孙怂怂甩甩头,试图把那个「事儿妈」邻居从脑子里甩出去,重新戴上了耳机,对着麦克风试图找回状态:「兄弟们不好意思刚才有只……呃,有个邻居来敲门。没事没事,我们继续!刚才说到哪儿了?对,那个刺客,菜得跟人机似的……」
然而,她的音量,在不自觉间,还是悄悄地调低了一格。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陈宇重新瘫回床上,用枕头把自己埋得更深。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安静,那些声音依旧顽强地渗透进来,像是背景噪音一样缠绕着他。
在陷入混沌睡眠的前一秒,他模糊地想:看来明天,得去找物业聊聊,或者,是时候考虑一下购买顶级降噪耳塞的投资必要性了。
这注定是一个始于噪音的,不那么浪漫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