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消失的赌徒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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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消失的赌徒
    周铁军从厂后湖往家属院走时,雪下得更密了,大片的雪花粘在睫毛上,视线都变得模糊。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疼,他把棉大衣的领子往上拽了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路上的积雪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得使劲拔腿,棉鞋里灌了雪,湿冷的寒气顺着裤脚往上钻,冻得小腿发麻。
    快到家属院门口时,就看见自家二楼的窗户亮着灯——那是王秀在等他。周铁军心里暖了一下,加快了脚步。楼道里没灯,黑黢黢的,他扶着墙往上走,楼梯扶手冻得冰手,每踩一级台阶都“咯吱”响,像是要塌似的。他家在二楼最里面,门虚掩着,还没等敲门,王秀就把门拉开了,手里拿着条干毛巾,脸上带着点担忧:“咋才回来?脸都冻青了,快擦擦雪。”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少,煤炉上的铝壶冒着热气,墙上挂着的日历翻到了腊月二十三,上面用红笔圈着“小年”两个字。儿子周磊坐在桌边写作业,桌上的台灯是旧的,灯口缠了圈胶布,看见周铁军进来,抬头喊了声“爸”,又低下头做题——周磊明年要高考,最近天天学到半夜,桌上堆着的复习资料比课本还高。
    “厂里出了点事,后湖捞着个人,是王建军。”周铁军接过毛巾擦着脸,声音有点沙哑。王秀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睛瞪圆了:“王建军?就是以前常来咱家借螺丝刀的那个?咋会掉冰湖里了?”
    “还不清楚,像是被人害的,嘴里有安眠药,手腕上还有划痕。”周铁军坐在桌边,王秀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杯子是搪瓷的,上面印着“红星机床厂先进工作者”,那是他1985年得的奖,现在杯口磕了个豁口。周铁军捧着杯子,暖意在手里散开,才觉得冻僵的手指缓过点劲来。
    “造孽啊,王建军多老实个人,家里俩孩子还小,刘桂兰可咋过?”王秀叹了口气,走到煤炉边掀开锅盖,里面煮着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今天小年,包了点饺子,你赶紧吃,一会儿凉了。”她盛了碗饺子放在周铁军面前,又给周磊夹了几个,“磊磊,你也吃点,别总做题,歇会儿。”
    周铁军吃着饺子,心里却没滋味。白菜是昨天在菜市场捡的,猪肉是前几天王秀回娘家拿的,就这点肉,她还舍不得吃,都给父子俩留着。他想起王建军家,说不定连饺子都吃不上,心里更沉了。“我明天得去趟派出所,赵队说王建军口袋里有张补偿款单据,得看看啥情况。”周铁军放下筷子,对王秀说,“你要是没事,去刘桂兰家看看,陪她说说话,她家俩孩子估计也吓坏了。”
    王秀点点头:“我知道,明早我煮点粥送过去,她肯定没心思做饭。你去派出所小心点,别掺和太多,咱现在就是普通老百姓,别惹麻烦。”她知道周铁军的脾气,以前在保卫科就爱管闲事,现在下岗了,还是改不了。
    周铁军“嗯”了一声,没多说。他知道王秀是为他好,可王建军是他的老工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就算只是个老百姓,他也得查清楚。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周铁军就起来了。王秀已经把粥煮好了,还烙了两张饼,用油纸包好让他带着。“路上滑,慢点走,别着急。”王秀帮他把棉大衣的扣子扣好,又递给他一副旧手套——那是以前机床厂发的劳保手套,手心都磨破了,王秀缝了块布在上面。
    周铁军骑着自行车往派出所走,路上的积雪冻成了冰,骑起来特别费劲,车轮时不时打滑,他只能下来推着走。派出所离家属院有三里地,是栋旧砖楼,墙皮都脱落了,门口挂着“铁山市公安局光明路派出所”的牌子,门口的雪没人扫,堆得有半人高。
    他走进派出所,里面暖气不太足,比家里还冷。值班的警察认识他,以前王建军他们厂的事常来派出所,“周哥,找赵队啊?他在里面办公室呢,刚回来。”警察指了指里面的房间。
    周铁军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赵卫东的声音:“进。”他推开门进去,看见赵卫东正坐在桌前看案卷,桌上堆着一摞文件,旁边放着个搪瓷缸子,里面的茶都凉了。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地上扔着不少烟蒂,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空气里满是烟味。
    “老周,来了?坐。”赵卫东抬头看见他,把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给周铁军拉了把椅子,“昨晚的尸检报告出来了,王建军体内的安眠药剂量不小,是致死原因之一,然后被人扔进冰湖里的,手腕上的划痕是生前留下的,像是被金属东西刮的,具体啥还不清楚。”
    周铁军坐下,接过赵卫东递过来的烟,没点燃,夹在耳朵上——他平时不抽烟,只有烦心事的时候才抽两根。“那补偿款单据呢?看清楚了没?”他问。
    赵卫东从抽屉里拿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那张单据,已经解冻了,平放在一张白纸上。“你看,这是张补偿款领取单,上面有”王建军”的名字,金额是5800块,但是领取人签名的地方被撕了,只剩下个”王”字。”赵卫东指着单据说,“我们去机床厂财务科问了,财务科的人说王建军的补偿款还没领,这张单据是上个月打印的,不知道怎么会在他口袋里。”
    周铁军凑过去仔细看,单据是用机床厂专用的信纸打印的,上面还有财务科的公章,字迹是财务科李娟的——他认识李娟的字,以前在保卫科报销的时候常跟她打交道,她的字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的。“会不会是有人拿着单据去找王建军,让他签字,他没签,所以把单据藏起来了?”周铁军猜测。
    “有可能。”赵卫东点点头,“我们问了财务科的李娟,她说上个月张宝才让她打印了一批补偿款单据,说是”有些工人不方便来领,先打好备用”,具体哪些工人,她也不知道。张宝才这小子,肯定有问题。”
    周铁军心里一动。张宝才?又是他。上次下岗名单的事,这次补偿款单据的事,都跟他有关。“那追王建军赌债的人呢?找到没?”周铁军问。
    “找到了两个,还有一个叫张强的没找到。”赵卫东拿出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那两个说,他们确实追过王建军,上个月王建军在张强的赌场输了三千多,还不上,他们就去他家闹过一次,但是没动手,因为张强跟他们说”王建军是我发小,别太过分,他过几天就还”。他们还说,张强最近有点不对劲,好像有心事,赌场也不怎么去了。”
    “张强我认识,以前也是机床厂的,后来因为打架被开除了。”周铁军回忆着,“他跟王建军是发小,小时候一起在机床厂家属院长大,王建军结婚的时候,张强还当伴郎呢。按理说,他不该对王建军下手啊。”
    “不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欠了赌债,啥事儿都能干出来。”赵卫东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张强了,他的赌场、家里都去过了,没人,邻居说他昨天晚上就没回来,不知道去哪了。”
    周铁军皱了皱眉。张强要是跑了,线索就断了。“赵队,我想去王建军家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线索,比如他有没有记笔记,或者跟谁来往过。”周铁军说。
    赵卫东点点头:“行,我让小吴跟你一起去,他熟悉厂里的情况,也认识王建军家。正好小吴刚从机床厂回来,说刘桂兰情绪好多了,能说话了。”
    周铁军和小吴骑着自行车往王建军家走,小吴一路上都在说厂里的事。“周哥,你不知道,现在厂里乱得很,李茂山天天开会说改制,其实就是想把厂里的设备卖了,听说已经卖了好几台机床了,钱都不知道去哪了。”小吴压低声音说,“张宝才更过分,天天跟刘梅(财务科副科长)混在一起,听说他们在外面买了房,肯定是贪了厂里的钱。”
    周铁军心里一沉。卖设备?贪钱?这要是真的,那事就大了。“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他问。
    “我听车间里的老工人说的,还有一次我去财务科送文件,听见张宝才跟刘梅说”那批设备的钱赶紧转走,别被人发现了”。”小吴说,“我也不敢多问,怕被他们穿小鞋。”
    说话间,就到了王建军家。王建军家在机床厂家属院的老楼里,是栋五层的砖楼,没有电梯,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有旧家具、煤块,还有孩子的玩具,走起来得小心翼翼的。他家在三楼,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
    周铁军敲了敲门,刘桂兰打开门,眼睛还是红肿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身上穿着件旧棉袄,还是前年周铁军家王秀给她的。“周哥,小吴,你们来了。”她声音沙哑,侧身让他们进来。
    屋里很小,只有两室一厅,客厅里摆着个旧沙发,是周铁军以前送的,沙发上还放着孩子的衣服,地上有几个玩具车,显然是孩子昨天玩过的。墙上贴着两张奖状,是王建军的大儿子王小军得的,一张是“三好学生”,一张是“数学竞赛一等奖”。桌上放着碗粥,已经凉了,旁边还有个空盘子,里面剩了点咸菜。
    “孩子们呢?”周铁军问。
    “在里屋呢,昨天吓着了,今天没去学校,我让他们再睡会儿。”刘桂兰说着,擦了擦眼泪,“王秀姐早上来过了,送了粥和饼,还帮我把屋子收拾了,真是麻烦她了。”
    周铁军坐在沙发上,看着屋里的环境,心里酸酸的。王建军下岗后,家里就没了收入,全靠刘桂兰去菜市场捡菜叶子、给人缝衣服挣点钱,日子过得比他家还难。“桂兰,我们来是想问问,王建军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补偿款的事?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比如笔记本、纸条之类的?”周铁军尽量让语气温和。
    刘桂兰想了想,走到里屋,拿出一个旧笔记本,递给周铁军:“这是他的工作笔记,以前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天天记,下岗后就没怎么用了,但是前几天他好像又写了点东西,我没敢看。”
    周铁军接过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红星机床厂”的字样,已经磨得看不清了。他翻开笔记本,前面都是王建军记的锻工车间的工作流程,比如“1月5日,锻打30mm钢板,温度1200℃”“1月8日,检修锻锤,更换刹车片”,字迹很工整,一笔一划的,能看出他是个认真的人。
    翻到后面几页,都是空白的,直到最后几页,才出现了几行字,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有的字都连在了一起:
    “1月15日,下午在厂门口小饭馆,见张科长(张宝才)和刘科长(刘梅)吃饭,听见他们说”补名单”,还说”金额多3000”,没敢靠近,怕被发现。”
    “1月17日,去财务科问补偿款,李娟说”名单是劳资科给的,按章发”,没问出啥,张宝才正好进来,看见我就问”你来干啥?”,我赶紧走了,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1月19日,去找老王(王建国),他说他的补偿款也少了,本来该领6500,只给了3500,去问张宝才,被骂了一顿,说”你有旷工记录,扣钱”,老王说他没旷过工,肯定是张宝才搞的鬼。”
    “1月21日,晚上去找张强,跟他说”有人要找我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张强说”你别管太多,小心出事”,他好像知道啥,但不肯说。”
    1月21日,就是王建军死的前一天。周铁军看着这些字,心里明白了——王建军肯定是发现了张宝才和刘梅在补偿款上动手脚,所以被他们盯上了,张强说不定也知道这事,但是不敢说。
    “桂兰,王建军有没有跟你说过张强的事?比如他最近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周铁军问。
    刘桂兰想了想:“前几天他跟我说,张强好像挺害怕的,有时候晚上会来家里找他,每次都鬼鬼祟祟的,说几句话就走,也不说啥事儿。建军问他咋了,他就说”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周铁军点点头,把笔记本递给小吴:“小吴,你把这个拿好,上面的线索很重要,回去跟赵队说一声。”小吴接过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
    就在这时,周铁军的目光落在了客厅角落的一个旧工具箱上。那是个黑色的铁皮工具箱,上面印着“红星机床厂”的字样,跟他以前在保卫科用的工具箱一样。工具箱没锁,上面落了层灰,显然很久没动过了。
    “桂兰,这个工具箱是王建军的吧?他下岗后还用过吗?”周铁军问。
    刘桂兰摇摇头:“下岗后就没怎么用了,他说工具用不上了,就放在那儿了。前几天他好像打开过一次,我问他干啥,他说”找个东西”,具体找啥,他没说。”
    周铁军走过去,打开工具箱,里面都是王建军以前用的工具:扳手、钳子、螺丝刀,还有一个旧饭盒,是铝制的,上面印着“先进生产者”的字样,已经变形了。他拿起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空的,但是饭盒底部有一道划痕,像是用刀子刻的,仔细一看,是个“张”字。
    “这个饭盒,王建军以前常用吗?”周铁军问。
    刘桂兰凑过来看了看:“以前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天天用,装午饭的,下岗后就没怎么用了。这个”张”字,好像是以前刻的,具体啥时候,我也忘了。”
    周铁军把饭盒放进证物袋里——虽然不知道这个“张”字是什么意思,但说不定是线索,可能是指张宝才,也可能是其他姓张的人。“桂兰,这个饭盒我们先拿走,回头给你送回来。”他对刘桂兰说。
    刘桂兰点点头:“没事,你们拿去吧,能找到凶手就行。”
    就在这时,周铁军的传呼机响了——那是以前在保卫科发的,现在还在用,是他跟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他拿出来一看,是赵卫东发来的:“速回电,张强找到了,死了。”
    周铁军心里一震,手都抖了一下。张强也死了?这肯定不是巧合,是有人在灭口!“桂兰,我们得先走了,有急事。”他对刘桂兰说,“你在家注意安全,要是有人来找你,别开门,给我打电话。”
    刘桂兰点点头,眼里满是害怕:“周哥,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给建军报仇啊。”
    周铁军和小吴快步走出王建军家,往派出所跑。路上的积雪还没化,滑得很,他们跑了没几步,小吴就摔了一跤,包都掉在了地上,他赶紧爬起来,捡起包,继续跑。“周哥,张强咋会死了?是不是跟王建军的事有关?”小吴一边跑一边问,声音都在抖。
    “肯定有关,有人不想让他们说话,所以杀人灭口。”周铁军说,心里又急又沉。张强一死,线索就断了,但是也说明,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凶手已经开始慌了。
    他们跑到派出所,赵卫东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他脸色很严肃,看见他们就说:“张强死在他郊区的出租屋里,也是被下药,然后勒死的,跟王建军的死法差不多。”
    “出租屋在哪?我们现在就去!”周铁军说。
    赵卫东点点头:“车已经准备好了,走,路上说。”
    他们坐上警车,往郊区走。警车开得很快,路上的积雪被车轮压得“咯吱”响。赵卫东拿出一个录音笔,递给周铁军:“我们在张强的枕头底下找到的,里面有段录音,你听听。”
    周铁军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张强的声音,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应该是张宝才:
    “强子,王建军那边你别管了,有人会处理,你别掺和。”(张宝才的声音,很沙哑,带着威胁的语气)
    “张科长,你让我盯着他,现在又让我不管,到底咋回事?他是不是发现啥了?”(张强的声音,很害怕,带着犹豫)
    “不该问的别问,这是李厂长的意思。你要是敢多嘴,你老婆孩子就别想好过,你知道该怎么做。”(张宝才的声音,更凶了)
    “张科长,我知道了,我啥也不说,你别伤害我老婆孩子。”(张强的声音,带着哭腔)
    录音到这里就断了。
    周铁军心里一沉。果然是张宝才和李茂山!他们不仅在补偿款上动手脚,还杀人灭口,连自己人都杀!“赵队,这就是证据!张宝才和李茂山是主谋,我们现在就去抓他们!”周铁军说,情绪很激动。
    赵卫东摇摇头:“不行,证据还不够。录音里只提到”李厂长的意思”,没说补偿款造假的事,也没说杀人的事,张宝才肯定会否认。而且,我们去李茂山家问过了,他说昨天晚上一直在厂里开会,有很多人能作证,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吧?”小吴急了,他以前在保卫科就看不惯张宝才,仗着是李茂山的侄子,在厂里横行霸道。
    “别着急,我们还有线索。”赵卫东说,“王建国不是说他的补偿款少了吗?我们可以去找他,让他写个证明,再去财务科查名单,看看有没有假名字或者重复领取的情况。只要能找到补偿款造假的证据,就能牵出张宝才和李茂山。”
    周铁军点点头。现在只能这样了。他看着窗外,郊区的雪更大了,田野里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边。他想起王建军的笔记本,想起饭盒上的“张”字,想起张强的录音,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楚真相,给王建军和张强报仇,不能让他们白死。
    警车继续往郊区开,朝着王建国的老家方向驶去。雪还在下,像是要把整个铁山市都覆盖住,掩盖所有的罪恶。但周铁军知道,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找到真相,再厚的雪,也掩盖不住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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