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林薇踩着十厘米的JimmyChoo，踏进了星河湾公寓顶层的专属电梯。
    “叮——”
    电梯门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一身利落的MaxMara驼色大衣，妆容精致，眼神锐利，浑身上下写着“我很贵，别惹我”五个大字。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身战袍里面，装着一个快要散架的躯壳。
    她刚结束一场持续了十六小时的跨国并购谈判，大脑还在以每分钟三百转的速度处理着数十亿的资金流向、股权置换和那些老外绕口的法律术语。最终，她赢了。以低于预期成本百分之八的价格，拿下了那家硅谷的AI公司。
    “林总，您真是我见过最狠的谈判专家。”对方的中国区负责人签完字后，苦笑着说。
    林薇只是扯了扯嘴角，连一个完整的微笑都懒得给予。
    狠？不过是别无选择，只能赢罢了。
    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甩掉这身枷锁，把自己扔进那张柔软的大床——如果她还能在堆积如山的衣物中找到它的话。
    电梯直达顶层，“叮”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回音。这一层只有两户，另一户常年空置，某种意义上，这一整片寂静的奢华空间，都是她的领地。
    她从那只价值不菲的Birkin包里摸索钥匙——包里照例是文件、口红、手机、充电宝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像一个微型的灾难现场。
    “找到了。”她松了口气，捏着冰凉的钥匙，走向自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就在她准备将钥匙插入锁孔的前一秒，鞋尖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团柔软而沉重的障碍物。
    “唔！”
    林薇一个趔趄，差点表演一个标准的平地摔。幸好常年练就的核心力量让她在最后关头稳住了身形，但心跳已然漏了好几拍。
    烦躁瞬间涌了上来。
    “物业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走廊不许乱放……”她蹙着精致的眉，低头抱怨，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邻居把快递箱堆到了她门口。
    然而，话语在她看清那“障碍物”的瞬间，戛然而止。
    手机手电筒的冷白光柱下意识地亮起，像舞台追光一样，精准地打在那团影子上。
    那不是箱子。
    那是一个人。
    一个蜷缩在她家门口，西装皱巴巴、沾着不明污渍的男人。
    林薇的呼吸一滞。
    恐慌？有一点。但更多是一种荒谬和不真实感。她这安保级别一流的顶级公寓，顶层，居然能混进一个流浪汉？还晕倒在她家门口？
    光柱上移，掠过对方脏污的西装下摆，掠过他即使昏睡也下意识护在身前、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的手臂，最后，定格在那张侧脸上。
    苍白，憔悴，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嘴唇干裂。
    但……那轮廓……
    林薇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不是恐惧。
    是一种深埋于记忆深处，几乎要被繁重工作和琐碎生活磨平的……熟悉感。
    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手机的光又凑近了些。光线刺眼，男人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到了不适，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眼前狼狈的身影，与另一个耀眼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重叠了。
    【记忆闪回】
    那是高二某个周一的清晨，阳光好得不像话。
    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林薇，独自穿过喧嚣的操场。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笑闹着，而她像一颗沉默的星球，运行在自己的孤独轨道上。书包里装着的是她熬夜整理好的数学笔记，以及一张因为被恶意撕毁、又被她小心翼翼粘好的物理竞赛报名表。
    “看她那清高样……”
    “没爸的孩子，听说她妈也挺奇怪的……”
    “离她远点，晦气。”
    细碎的、充满恶意的议论，像无处不在的蚊蝇，嗡嗡作响。她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走进教室，把自己埋进题海里。只有在那里，她才是安全的，强大的。
    升旗仪式，全校师生列队站好。
    教导主任冗长的讲话结束后，是学生代表发言。当那个身影走上主席台时，底下响起了一阵压抑着的骚动，尤其是女生队伍里。
    是周屿安。
    高他们一届的学长，学生会主席，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学神，以及……一张足以让青春期少女们怦然心动的脸。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白色的校服衬衫仿佛在发光。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棵小白杨。他没有拿稿子，就那么自信地、从容地分享着关于“梦想与坚持”的话题，声音清朗，透过话筒传遍操场的每个角落。
    “……所以，不要因为眼前的困境而否定自己的未来，我们的价值，由我们自己定义……”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有那么一个瞬间，林薇觉得，他的视线似乎在自己这个方向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是错觉吧。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得起毛的鞋尖。
    仪式结束，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教学楼。林薇被人群推搡着，不小心撞到了隔壁班一个以刁蛮出名的女生。
    “没长眼睛啊你！”女生尖声骂道，用力推了她一把。
    林薇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钝痛传来。周围投来或好奇或讥讽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无所遁形。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瓶还带着冰凉水汽的矿泉水，递到了她面前。
    握着水瓶的手指修长干净。
    她愕然抬头，撞进了一双清澈又温和的眼睛里。
    是周屿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仿佛没有看到周围的尴尬气氛，只是看着她，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同学，没事吧？天气热，喝点水。”
    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坦然的、恰到好处的善意。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嘈杂仿佛都瞬间褪去。林薇只看到他那双映着阳光的眼睛，和他身后过于明亮的天空。
    她愣愣地接过那瓶水，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浇熄了那点屈辱和愤怒的火苗。
    “……谢谢。”她声音干涩。
    周屿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汇入了人流。那个背影，挺拔，干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光芒，成为了林薇那片灰暗青春里，为数不多的、亮得刺眼的记忆碎片。
    【回到现实】
    手机的光柱微微晃动。
    眼前这张脸，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轮廓更加分明，却也写满了生活磋磨后的疲惫与落魄。那曾经耀眼的光芒，如今只剩下灰烬般的沉寂。
    怎么会是他？
    周屿安。
    那个曾经站在云端，被无数人仰望的周屿安，怎么会狼狈地晕倒在她家门口？
    林薇迅速从回忆中抽离，属于商界女强人的理智瞬间回笼。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颈侧。
    脉搏微弱，但还在跳动。
    呼吸也很轻。
    她又凑近了些，闻到他身上除了尘土味，还有一种……长时间饥饿导致的虚弱气息。
    “麻烦。”她低声咕哝了一句，眉头皱得更紧。
    现在怎么办？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是报警？
    看着他那张即使憔悴也难掩英俊的脸，以及身上那套虽然皱巴但依稀能看出原本质地不错的西装，林薇迅速做出了判断。
    她尝试着叫他：“周屿安？周屿安？”
    毫无反应。
    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她开始思考如何把这个目测超过一米八五的成年男性弄进屋里。
    直接拖？好像不太雅观，但也别无他法了。
    林薇放下包和手机，深吸一口气，抓住周屿安的两边胳膊，使出吃奶的劲儿，开始往后拖。
    “嗬……真沉……”她咬着牙，感觉自己不是在拖一个人，而是在拖一头沉睡的雄狮。高级定制的大衣下摆蹭到了地面，她也顾不上了。
    这过程毫无旖旎可言，只有物理意义上的费力与生涩。她像个搬运工，终于把这个“大型障碍物”从门口挪进了客厅中央的地毯上。
    她直起腰，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气息微喘。
    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明亮而冰冷的光，将地上男人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也将她此刻内心的复杂情绪映照得一清二楚。
    震惊，疑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却无法从那个不速之客身上移开。
    记忆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与现实中断壁残垣般的男人，这两幅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切换，碰撞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戏剧感。
    她想起不久前似乎在某个财经新闻的边角料里，扫到过关于他创业失败的消息，当时只是一掠而过，并未在意。所以……他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吗？
    地毯上的周屿安在灯光下似乎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
    林薇倾身，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没有回应。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微弱而不平稳的呼吸声。
    她看着他那张沉睡的脸，终于将盘桓在心底许久的那个问题，低低地诉诸于口：
    “周屿安……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空气里，自然无人回应。
    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无声地将光影涂抹在室内，也将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