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煞伏诛的消息被死死摁在了皇城之内，然而，那夜揽月阁后竹林的异动、冲天的邪气与隐约的嘶吼，却如同渗入砖缝的血迹，无法彻底抹去。
    高层权贵们自有其消息渠道，一时间，各种猜测与流言在暗地里汹涌澎湃。
    翌日清晨，大朝会。
    金銮殿上，百官肃立。
    萧凛高踞龙椅，面色如常，唯有眼底深处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他扫视群臣，目光在太傅李晟与几位平日主张怀柔的阁老脸上微微停顿。
    果然，议政刚启，吏部侍郎——李太傅的门生之一，便手持玉笏出列，躬身奏道：
    “陛下，臣近日闻听坊间传言，宫中似有异动，竟有巨兽夜嚎，以致人心惶惶。又闻南疆使团自入京以来，风波不断。臣斗胆进言，是否因我朝接待或有失当，乃至引来……天降警示，以示惩戒？”
    这话说得委婉，却字字诛心。将宫中异动归为“天降警示”，又将缘由引向对南疆政策的“失当”。
    话音刚落，另一位御史立刻跟上，言辞更为激烈：“陛下！南疆使团乃奉旨朝贡，彰显陛下怀柔四海之圣德。然司辰使阿史那氏，先是于四方馆前当众查验其供奉圣物，已有轻慢之嫌；如今宫中异动频发，岂知非其异族身份，冲撞我朝国运，引来不祥？臣恳请陛下，为社稷安稳计，罢黜司辰使，另选贤能，并以重礼安抚南疆使团，以息天怒！”
    “臣附议！”
    “臣亦附议！”
    一时间，数名官员纷纷出列，言辞恳切，仿佛云烨的存在已是祸国殃民的根源，而向南疆让步才是太平正道。
    龙椅上，萧凛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众臣的心上。
    待附议之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依诸位爱卿所言，宫中异动，乃是因朕任用了司辰使，怠慢了南疆使团所致？”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位出列的官员，无人敢与之对视。
    “朕倒想问，”萧凛语气转冷，“若宫中异动非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包藏祸心，以邪术操控妖物，意图乱我宫闱，害我重臣，又当如何？”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太傅李晟终于出列，他须发皆白，神色凝重，沉声道：“陛下，若无真凭实据，”邪术妖物”之说，终究缥缈，恐难服众。然司辰使身份特殊，确易引人口实。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南疆边境亦不安宁。老臣以为，当以大局为重，暂且将司辰使调离中枢，既可平息物议，亦可观望南疆动向。若其果真忠心为国，待风波平息，再行启用不迟。”
    这番话老成谋国，看似公允，实则是要将云烨边缘化，剥夺她刚刚建立的权责，更是对萧凛权威的一次试探性逼宫。
    萧凛看着李晟，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太傅可知，你口中这位”易引人口实”的司辰使，昨夜于朕的皇城之内，亲手斩杀了那头引发”异动”的巨兽，护得宫廷安宁？”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早有猜测，但由皇帝亲口证实，其冲击力依然巨大。
    不少官员面露骇然，看向身边同僚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那位朔风公主，竟有如此武力？
    李晟也是微微一怔，但旋即道：“司辰使勇武，老臣佩服。然则，此等非常之事，更印证其非常之人。留在陛下身边，福祸难料。况且，女子干政，本非祖制……”
    “够了。”
    萧凛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俯瞰着满朝文武：“朕任用阿史那·云烨为司辰使，非因她是女子，亦非因她来自朔风。而是因为她有匡扶社稷之能，有辨识妖邪之智，更有护卫朕与这皇宫安宁之功！”
    “至于南疆，”他语气转厉，“尔等只知怀柔，可知其包藏祸心？可知其进献之物暗藏剧毒？可知其驯养的所谓”圣兽”是何等妖物？！”
    一连三问，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进献之物暗藏剧毒？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听闻，顿时脸色煞白。
    “朕今日便告诉尔等，”萧凛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凛冽的杀意，“南疆之事，绝非简单的藩属不恭。其间牵扯之深，远超尔等想象！谁再敢妄言罢黜功臣、屈膝求和，视同通敌！”
    “退朝！”
    萧凛袖袍一拂，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转身离去，留下满殿神色各异、心思重重的文武百官。
    李太傅站在原地，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皇帝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硬。
    而南疆之水，似乎也比他们看到的，要深得多。
    这场朝堂之争，才刚刚开始。
    而远在南境的战火，已悄然点燃了信使手中的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