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找到了许先生家。
    他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脸肃然的许太太：“你是？”
    “办事处的实习生，我来接我的同事。”九天偏头一笑：“许太太可知，在人间扣留妖族，同样会被定罪。”
    许太太的手在门框上抓出深深的爪印：“你怎么知道的？”
    汤浅为了保持身材，严格控制每日的摄糖量，工位上贴着各种食物的热量值便签，即便是嘴馋，也不会在工作的时候去半路买泡芙。
    唐皊鹿心有疑虑，九天怕许太太铤而走险，便先一步行动。
    九天沉静道：“你现在还有的选。”
    许太太退后一步，放九天进门。
    汤浅被定在客厅沙发上，正前方的电视里放着午间新闻联播。
    九天走向她：“没事吧？”
    汤浅脖子以下都动不了，只能皮笑肉不笑道：“居然是你来救我，了不得啊新人。”
    九天解开了她的束缚，转头朝许太太道：“你的丈夫和女儿，应该快回来了。”
    许太太轻轻摇头：“他们回不来。”
    汤浅边活动筋骨边问：“她是许太太，那么带着女儿去办事处找许先生的，是谁？”
    许太太抿嘴不语。
    汤浅皱眉：“你不怕她伤害你的家人？”
    “不会的。”许太太口吻坚定：“她不会害他们，只是想逼我就范。”
    汤浅啧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大姐，趁事情没有闹大之前，赶紧交代了吧。”
    九天知道她不好开口，便起了个头：“我想许太太应该是个相若的姐妹。”
    汤浅一点就通：“所以带走她女儿的是她同胞手足？”
    许太太没想到会被九天看出来，只得点头承认：“是，我有个妹妹，她叫明檀，我们一直在亶爰之山相依为命，直到我们来人间游历，遇见了我丈夫……”
    汤浅看多了狗血剧，猜测道：“她嫉妒你？”
    “不是。”许太太摇头：“明檀只是太害怕寂寞了，她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我，所以很依赖我。”
    汤浅纳闷：“可她为什么要带走你的孩子？那也是她的外甥女啊。”
    许太太回答：“淼淼是妖，又正是玩闹的年纪，在人间生活得不习惯，明檀想带她去妖族，我丈夫舍不得，怎么也不肯。”
    于是在明檀强行带走许淼之后，许太太不想妹妹因此受罚，隐忍不发。
    许先生别无他法，只得去办事处下委托。
    明檀得知此事，带着许淼前来阻止，实则是威胁。
    “现在你的丈夫和女儿，就都在妹妹手里了。”汤浅陈述道：“你不能一直瞒着别人自己受着，她心理扭曲该去看病，而不是让你为她的无理取闹买单。”
    “没有正规的手续，她无法顺理成章将许淼带回妖族，只能偷渡。”九天告诉许太太：“今时不同往日，三界往返与人类跨境需要护照签证一样，没有身份证明和通行证，你的女儿，小小年纪便会被通缉。”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许太太捂脸痛哭：“我求你们不要为难明檀，她只是想我一直陪着她。”
    “待许先生百年之后，你终归是要和她一起的。”汤浅递上纸巾：“数十载光阴都忍不下去，可见她的耐心有多差。”
    妖族留恋人间，可以与人类相爱，结婚生子，只是在人间不能使用法力，需要遵循人间法则，安守本分，每年会有妖族使者来考察，天界亦是如此，只不过章程更加繁杂。
    九天提醒许太太：“你的妹妹必然不会像你一样怜惜爱人，经营爱情，维系家庭和睦，你的女儿许淼是妖，这一点，你与你的丈夫坦白过吗？”
    许太太的神情瞬间惊慌失措。
    汤浅听糊涂了：“九天你在说什么？许淼是妖，许先生肯定知道的。”
    “不。”九天道：“许淼是完全的妖，没有人类血脉。”
    “……”
    汤浅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
    “亶爰之山生有奇兽，雌雄同体，状如狸，”九天平铺直叙：“人与妖结合，想要拥有子嗣实在困难，许太太的女儿是她一己之力孕育，和许先生并没有血缘关系。”
    汤浅都开始怀疑妖生了，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真的只是肉眼凡胎吗？
    不过话说回来，明檀要是把这事告诉许先生，许先生还会疼爱许淼么？
    “得尽快找到他们！”许太太终于清醒了：“我不能让淼淼被她父亲抛弃。”
    “找人我可不擅长。”汤浅挠头：“要不让琴哥他们去？”
    “我来吧。”九天从滑板包的外层袋里掏出一个罗盘：“许太太，你滴一滴血在中心，它会锁定附近与你血脉相近的生命，没有你的妥协，你妹妹是不会强行将孩子掳去地界的，她应该不想被你憎恨，所以不会走远。”
    汤浅颇为新奇：“你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罗盘定位后，九天用电子地图作了对比，然后眨了眨眼。
    “怎么了？”汤浅凑过去看：“哪里不对？”
    “不是。”九天收起罗盘，把手机给她们看：“他们在儿童乐园。”
    ……
    “淼淼。”明檀蹲在许淼身前：“饿不饿？小姨给你买吃的。”
    许淼坐在长椅上，抱着明檀刚买给她的玩偶，问：“爸爸呢？”
    “他玩累了，在休息。”明檀笑吟吟默默她的头。
    许淼看到冰激凌车，指了一下：“小姨，我想吃冰激凌。”
    “好。”明檀转身去给她买。
    许淼蹬着腿，天气炎热，她露出耳朵透气。
    路过的孩童见到她的耳朵，兴奋地拉扯家长的衣袖道：“妈妈，我也要那个！”
    “哟，这耳朵做工很逼真啊。”家长凑过去：“小朋友，你这发饰哪里买的？”
    许淼不满地撅嘴：“这是我的耳朵。”
    那小男孩伸手便拽了她的耳朵：“给我看看。”
    “啊！”许淼痛叫一声，挠了一爪子。
    当场血溅三尺。
    “啊啊啊啊啊！”小男孩捂着避开肉粽的脸缩到母亲怀里：“妈妈！妖怪！她是妖怪！”
    家长吓得惊叫出声，引来众人围观。
    “哼。”许淼站起来，舔了舔爪子上的血。
    “淼淼。”明檀赶过来：“有没有受伤？”
    “小姨，他拽我耳朵！”许淼泪眼汪汪地哭诉：“我疼。”
    “我吹吹。”明檀揉了下许淼的双耳，轻轻吹气，而后不疾不徐道：“让淼淼疼的人，都该死。”
    明檀露出利爪，许淼却及时呼喊道：“妈妈！”
    许太太神情哀伤地站在明檀身后，眼眶含泪。
    带着工作人员来的汤浅帮着疏散人群：“都别围着，快走。”
    九天为受伤的孩子叫了救护车，安抚惊恐万状的家长。
    许太太问明檀：“他呢？”
    明檀知道她在问许先生的下落，极不情愿道：“地下车库，睡着呢。”
    九天朝汤浅使了个眼色，汤浅心领神会，起身去救人。
    “淼淼，过来。”许太太蹲下：“到妈妈这儿来。”
    许淼走到许太太的怀抱中：“妈妈，我不是故意伤人的。”
    许太太搂着孩子：“这里是人间，伤害他人，即便不是故意也得说对不起。”
    许淼便嘟着嘴走去受伤的小男孩面前说：“对不起。”
    他的母亲用力挥手驱赶许淼：“怪物！你走开！你这妖怪！”
    许太太抱起女儿，明檀立马张牙舞爪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九天一把握住明檀的手腕：“你且三思，在人间行凶的下场。”
    明檀怒不可竭：“就是降下天谴我也要活撕了她！”
    话音刚落，晴空霹雳，一道电光落在了明檀身侧。
    “啊！”明檀顿时吓得缩成一团，险些现了原形。
    “明檀。”许太太跑过去护着她：“放心，我不会让你被雷劈的。”
    明檀便像个孩子一般，抱着许太太哭喊：“姐姐！”
    “你思念姐姐，她也同样牵挂家人。”九天叹道：“你越是作乱，越是陷她于两难的境地。”
    “你懂什么！”明檀瞪圆了眼睛，瞳仁竖得像针叶：“你一介凡人怎么会知道与漫长寿命等同的孤寂是何滋味？度日如年，遥遥无期。”
    九天望着她，似是在透过那双泪眼婆娑的眉目寻觅着什么。
    “明檀，我永远不会抛下你。”许太太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妹妹：“我们回亶爰之山，再也不分开了。”
    明檀错愕：“那淼淼呢？她是妖，不能没有我们照顾。”
    “我……”许太太刹那间想了很多。
    许淼忽的抬头道：“我想爸爸妈妈一起。”
    明檀咬唇为难。
    “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九天看着洛琴昌发来的消息，有条不紊道：“许太太，给你妹妹一个名正言顺留在人间的身份和机会，不比挚爱分离的好么。”
    明檀炸毛：“我才不会留在这恶臭的人间！”
    “你带着外甥女在人间的游乐场玩了一天。”九天问她：“若是厌恶，怕是一刻也不愿停留吧。”
    “……”明檀无言以对，只得扭过头去。
    九天循循善诱道：“现在政策也放宽不少，你尚且未有伤人的履历，可以在人间就职，与你姐姐一家和睦生活。”
    明檀听得咬牙切齿：“想我给人类服务，做梦！”
    “也不一定是为了人类。”九天把工作证亮给她看：“我现在同样是为了妖族在工作。”
    许太太拉住了妹妹的手：“明檀，为了我、为了淼淼，留下好吗？如果真的待不下去，我会另想办法，绝不会让你孤苦伶仃。”
    明檀瞪向九天：“你说，怎么办？”
    负责处理狸妖伤人事件的是Ａ组部门，来的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冯宣便是其中一员。
    他看到九天，眯了眯眼：“是你。”
    九天背过身，朝许太太缓缓伸出手，温声细语道：“我带许淼上前说几句话。”
    明檀自然不肯：“你敢！”
    “明檀，相信人类一次。”许太太拦了一下，将许淼的手交给了九天。
    九天牵着许淼走过去，告诉他们：“伤人的狸妖是她，你们要带回去处置吗？”
    冯宣扬起下巴：“自然。”
    “他抓我耳朵。”许淼泫然欲泣：“我疼，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道歉。”
    “……”
    “不论按照人间的年岁，还是地界的时历，她都还未成年。”九天摸了摸许淼的头：“犯错受罚天经地义，烦请诸位，依制行事。”
    冯宣不爽他很久了：“轮的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冯宣，闭嘴。”A组组长是个沉稳的中年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太喜欢这种口舌之争。
    他单膝跪地，和许淼平视：“小朋友，你既然知道错了，叔叔们也就不带你去受罚了，但是要赔礼道歉，和你的爸爸妈妈签下保证书，以后在人间不能随便露出利爪，否则会被遣返妖族。”
    许淼乖乖点头：“嗯。”
    A组组长欣慰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好孩子。”
    “淼淼！”被汤浅救出来的许先生姗姗来迟。
    “爸爸！”许淼扑入他的怀中。
    “太好了！你没被带走。”许先生泪如泉涌：“我的淼淼。”
    许太太深深看了眼明檀。
    明檀在姐姐面前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我告诉他淼淼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他说不介意，只要是你的孩子，他视如己出。”
    许太太闻声落泪。
    许家一家三口，以及涉事的明檀都要接受批评教育，分别坐上了车。
    许先生心有余悸，小声问：“你妹妹怕孤独，但是她自己也能生啊，为什么不生个孩子陪伴左右？”
    许太太科普道：“三界六道，神兽也好，妖兽也罢，凡是雌雄一体的，皆得知晓情为何物，方能生育。”
    许先生恍然大悟。
    许太太看着前方抱着许淼爱不释手的明檀，笑容无奈：“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何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