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后，任宁瑞趴在桌上，去抓九天的手指，轻轻摇晃：“我好像见过你。”
    “或许是的。”九天爱抚道：“但我也没了过往记忆。”
    “那我们一样。”任宁瑞和他拉手手：“以前我们一定是好朋友。”
    九天表示赞同：“嗯。”
    五分钟内字面意思上解决了两个小妖，陟司回来见他们手拉手，脸都气绿了，对任宁瑞呵斥道：“放开！”
    任宁瑞同白泽一样，是位阶不低于陟司的神兽，完全不怕他，甚至回敬了一个挑衅的眼神，扑入了九天怀中。
    店里的客人因为陟司的叫喊频频探头张望，九天牵起任宁瑞道：“先回事务所。”
    到了车库，九天提醒任宁瑞：“你把气息收一下，莫要伤了这里的妖。”
    任宁瑞乖乖照做。
    他们乘电梯上去，任宁瑞同九天初来时一样，打了个喷嚏。
    汤浅正趴在唐皊鹿办公桌上分享零食，扭头见电梯里走出那标致的“一家三口”，险些将自己呛死。
    连洛琴昌都脑抽了，忍不住问：“你们在天界待了多久？孩子都打酱油了。”
    唐皊鹿抓了一盒糖果奔过去，蹲下来欢喜地问：“好可爱啊，九天，他叫什么？”
    “任宁瑞。”九天平静道：“他是麒麟。”
    “……”
    他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办公区静默良久。
    汤浅最先回过神，抽出三根巧克力棒，往任宁瑞身前一跪：“我今天去买彩票！您发发力，让我富贵一回吧！”
    任宁瑞却道：“不劳而获，绝非正道，我不帮你。”
    汤浅哭着把巧克力棒吃了。
    洛琴昌明白过来：“麒麟降世，人间要遭难啊。”
    “说不定是几百年以后呢。”汤浅不以为意：“他才这么点大呢。”
    麒麟要为人间带来祥瑞太平，抵御天灾，至少也得是成体。
    任宁瑞安安静静窝在沙发里吃唐皊鹿给的水果糖。
    陟司和九天在办公室里商量着什么。
    结果没一会儿，陟司的声音直接破了自己的隔音结界，玻璃门都为之颤抖：“我不同意！”
    九天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出来：“就一晚上，你让他在事务所，也不合适。”
    陟司活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我现在就送他去学校。”
    “明天才报到。”九天纳闷：“你怎么会讨厌麒麟呢？”
    这等瑞兽，旁人都抢着带在身边。
    陟司总不好把当年自己被他打屁股的事情说出来。
    最重要的是，麒麟一来，就要分走某人对他的疼爱。
    “我和他属性相冲！”
    “你们只是恰好都有角而已，哪里属性相冲？”
    “就冲！”
    “……”
    办公室外，一干吃瓜群众听得目瞪口呆。
    汤浅惊叹：“我怎么觉得谢哥这样子特别像……”
    众人纷纷转头，不约而同看向站在打印机前等文件的席非毅。
    席非毅莫名其妙：“干嘛？”
    洛琴昌支着下巴道：“确实，争宠的态度一模一样。”
    席非毅：？？？
    “……”
    任宁瑞摸了摸额头，现在他的麒麟角还很小呢。
    九天没办法，只能妥协：“我陪他在外面住一宿。”
    仿佛有什么玻璃制品破碎的声音。
    陟司难过道：“……就一晚。”
    九天点点头，推门出去：“小瑞，来谢谢陟司神君的收留。”
    任宁瑞嘴里含着糖，小跑着去和陟司道了谢。
    有麒麟坐镇，事务所在短短半日里繁忙起来，业务就没停过。
    九天带任宁瑞上了楼顶，唐皊鹿说新添了一架秋千。
    冯宣不合群，把窝挪上去了。
    见九天完好无损地回来，冯宣冷哼道：“有人罩着就是嚣张。”说完就拍拍裤子潇洒离去，把门摔得震天响。
    任宁瑞爬上秋千，他看着前方林立的高楼，迷茫而空落。
    九天在他身边坐下，轻揉他的后脑勺：“怎么了？”
    “我们为何庇佑人类？”任宁瑞道出心中疑惑：“白泽说是职责所在，这份职责，又是谁赋予的呢？”
    九天娓娓道来：“你知道么，天地初开，孕育生灵，人与神，没有分别，那时没有”神”这个称谓，也没有现在的三界六道……”
    “女娲造人，却无法赋予神力，面对嗷嗷待哺、蒙昧不知的凡人，即便是三皇，也都参与过农桑耕织，悉心教导，那一代的古神都体会过辛勤耕耘，人间疾苦；”
    “万物生长，飞鸟走兽、花草树木，它们渐渐掌握了修行之道，有了人身；”
    “贪婪的欲念在大地生根，魔物丛生；”
    “长达千年之久的神魔大战使得大地满目苍夷，生灵涂炭，人们为了仅剩的资源，自相残杀。”
    说到这里，九天的眼中浮现沉痛。
    任宁瑞问他：“你记得？”
    九天摇头：“卷宗记载。”
    但涌上心头的悲伤无法自抑。
    他继续道：“天道顺应而生，划出界限，也有了人间秩序。”
    “上古时期，天道并不完善，还需诸神各司其职，以保太平；”
    任宁瑞不解：“如此辛苦，只为平定人间？”
    九天告诉他：“纵然三皇五帝尚存，也无法造就你眼前这番天地，这是唯有”人”能做到的。”
    任宁瑞闻言恍然，睁着圆鼓鼓的金瞳望着人间喧嚣。
    “人生不过数十载的光阴，却能创造无数奇迹；”
    “身无巨力，他们发明代劳的工具、机器，建造了一座又一座瑰丽的城市；”
    “食不果腹，他们寻找研究驯化可做饭食的植物、牲畜，才有了丰富味蕾的可口佳肴；”
    “人世不公，他们铸起律法，整顿乾坤建致治之世，连天道都无插手余地；”
    九天温声细语道：“这些非神力所能及，是只属于人类的文明。”
    任宁瑞说：“你好喜欢人间啊。”
    “是。”九天垂眸低笑：“我很喜欢。”
    任宁瑞小声道：“我也不讨厌。”
    九天欣慰地荡起了秋千。
    ……
    陟司在办公室里雕塑般坐了一天，脸色非常冻人。
    到了下班点，他一想到要把记恨多年的麒麟带回去，就怒从中来。
    唐皊鹿敲了敲门。
    陟司揉着眉心到：“进来。”
    唐皊鹿只开了一个小缝，没敢迈步：“那个……谢哥，刚才九天发消息给我，说带小瑞去街上逛逛，让你自己先回去。”
    自己……先回去……自己……
    陟司冰封的面容终于有所松动。
    唐皊鹿慌忙关门，汤浅路过问她：“咋啦，下班了还不溜？”
    “我想去挂个眼科了。”唐皊鹿拉着她边走边说：“我居然从谢哥脸上看到了怨妇的神情。”
    “……”汤浅心说甭去看了，你这是直接瞎了吧。
    熙来攘往的街市，九天给任宁瑞买了身衣服，两人坐在长椅上吃草莓冰沙。
    “人间好热闹。”任宁瑞挖着冰沙往嘴里送，乐不思蜀道：“东西也好吃。”
    好吃到晃了起了脚丫。
    他们又逛到了集市，有许多摆地摊的小贩。
    九天付钱拿了十个套圈，他蹲下身，笑着拍拍任宁瑞的肩膀：“靠你了。”
    有麒麟助阵，不中都难。
    大大小小的奖品堆得比任宁瑞人身都高。
    九天打开一只绒布盒，里面静静躺着一串手链，镶满水钻，亮晶晶的，只是大小款式都不适合男生戴。
    任宁瑞把小物件都逐一放进背包里。
    路边小吃香气扑鼻，九天带着任宁瑞一路吃过去，把他的小肚皮都撑圆润了。
    夜深，集市散去，任宁瑞枕着九天套来的熊宝宝，舒展手脚一脸满足。
    九天看着没电的手机陷入沉思。
    任宁瑞问：“怎么了？”
    九天撤去隐匿行踪的术法：“没什么，该回去了。”
    任宁瑞坐起来：“好。”
    忽的妖风四起，人潮散去的广场，多了一堆来者不善的妖族。
    为首者露出一双獠牙，森然道：“二位神使，我家大人有请。”
    任宁瑞指了指自己：“我不是神兽吗？”
    九天解释：“他们认不出。”
    任宁瑞问：“我在这儿，你能逢凶化吉么？”
    形势倒也没那么夸张，谈不上凶险。
    九天没在意，而后他若有所觉道：“貌似起效了。”
    陟司踏着割裂的风声落在他面前。
    那帮妖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尽数掀倒，再起不能。
    陟司扫视一周，抿嘴回身，接着缓缓蹲下，给九天系上了散开的鞋带。
    九天自始自终都没动，他轻声问：“你不生我气了？”
    “不会。”陟司用眉心抵在他膝头，斩钉截铁道：“我绝不与你置气。”
    任宁瑞无聊地拍拍肚皮。
    九天见四下无人，他笑意盎然道：“陟司，你把角露出来。”
    陟司有所迟疑，但九天的要求他很难抗拒。
    这次他伸了一指长，有杯口那么粗，几乎触到了发际线。
    九天从兜里掏出那串手链，挂在了陟司的角上：“我套来的，送给你。”
    手链上的坠子欢快晃动着，如陟司摇曳的心境。
    现在很少有神兽戴着角饰，因为收回去的时候容易丢。
    “给我的？”陟司欣喜地摸了摸链坠。
    九天俯首，在他的角尖上落下一吻：“这是谢礼。”
    任宁瑞眼睁睁看着陟司的冷白皮熟透发红，逐渐有冒烟的迹象。
    跨过亘古的亲密触碰，又一次落在了他的角上。
    同样的话，同样的人。
    九天看着伏趴在他腿上呜咽哭泣的陟司，手掌从他的角尖抚到下颚，一遍又一遍。
    任宁瑞并不觉得陟司的泪水有什么丢人，相反，他的悲伤感染到了同为神兽的自己。
    经年累月的哀思，将这尊坚韧不拔的神君扎得千疮百孔。
    任宁瑞闲来无事，就去把那些动弹不得的妖族都拖去捆了，找了个空垃圾桶，短暂连接起两界时空，一股脑儿往里丢。
    乒乒乓乓的动静把抽噎中的陟司闹得皱起眉头。
    九天拨弄他的角饰，“麒麟在人间有香火的信仰加持，待他再长大些，你怕是打不过他了。”
    陟司哼声：“我跟他打什么？你从来都偏向他。”
    这句算是抱怨了。
    九天说：“麒麟也不曾这般伏在我身上哭吧。”
    陟司的角缩了回去，他下意识抓住坠落的手链，宝贝地收起来，倔强道：“我只是眼睛疼。”
    “我给你吹吹？”
    “不用。”
    任宁瑞把妖族送走，回来见陟司已经哭完了，“你撒完娇了？”
    “……”
    陟司抹了把快挂不住的老脸。
    九天终于站了起来，忍俊不禁：“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