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云消雾散。
    陟司一手一个小朋友，洛琴昌揉着脖子灰溜溜跟在他身后。
    千回伤势颇重还在昏迷，席非毅鼻青脸肿不屈地瞪着眼，尾巴还没来得及收完，一大截拖在地上，沾满了泥巴。
    道士怕他们找自己算账，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席非毅四肢乱舞：“有种别跑！”
    陟司丢他进泥坑，一脚踩在他的尾巴根上。
    “嗷呜！”席非毅疼得眼泪狂飙。
    洛琴昌于心不忍：“谢哥，孩子小脾气冲，你别跟他计较。”
    九天伸手，向陟司要千回：“我看看他。”
    陟司没给，挪开脚，检查了一下：“渡劫失败了。”
    九天揉揉千回毛茸茸的脑袋：“那就下次吧。”
    洛琴昌扶起席非毅，询问陟司：“谢哥，你打算怎么处置千回？”
    “妖族使者会来接。”陟司回答：“人间不适合他修炼。”
    洛琴昌放心了：“也好。”
    事务所要重新装修一番，宿舍都移到了楼顶。
    妖族使者还在路上，大家准备办一场欢送会，连带着一月一次的员工聚餐，直接支起了烧烤架。
    唐皊鹿四肢都绑着绷带，坐在轮椅上被汤浅推来推去。
    洛琴昌带千回去买了衣服，席非毅酸成一条醋泡黄瓜，没办法，给两人都添了一身新衣。
    “对不起。”千回将自己的蛇鳞串成手链送给唐皊鹿：“请你收下。”
    唐皊鹿伸出手腕，想了想，她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等你以后化成龙，我再拿它换你的龙鳞。”
    千回郁郁寡欢这么些天，可算是笑了：“好！”
    洛琴昌叼着烟跨坐在栏杆上，席非毅双手托腮看夕阳，问他：“琴哥，我也能化龙吗？”
    洛琴昌深思熟虑道：“品种不太适合。”
    严格来说，他和席非毅只是形态近似蛇妖。
    席非毅不解：“修炼化龙再封神，苦苦熬上数千年，有什么意思？”
    洛琴昌吞云吐雾道：“那你说人类为什么考公务员呢？”
    席非毅回头去看事务所里那个唯一的天界公务员。
    九天正从陟司手里接过一串鱿鱼，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眼对视。
    席非毅立马移开视线。
    “小非，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洛琴昌道：“谢哥平雷还得动动手指，但九天，天劫都避着他劈。”
    席非毅光是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现存古神一脉屈指可数，九天的神力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方。”洛琴昌目光长远：“天界派他来人间，只怕是另有所图。”
    ……
    妖族来使接走千回，人间迎来茂盛葱郁的五月。
    青天事务所三楼批下了装修经费，然后组织团建，三天两夜的自驾游。
    没车和不会开车的员工为了节省空间，都缩进了便携式宠物箱里。
    汤浅早就盯上了陟司的豪华座驾，分配位置的时候二话不说把行李箱推了过去，顺便拉上了唐皊鹿，一本正经道：“谢哥，小鹿伤刚好，您这车坐着舒服，行个方便呗。”
    九天手上抱着一只亚克力盒，盒中树枝上挂着宠物蛇大小的洛琴昌和席非毅。
    “……”
    汤浅嗤之以鼻：“你们两个动作挺快啊。”
    洛琴昌得意洋洋吐了吐蛇信子。
    陟司开了后备箱，把她们的行李都拿上去，平淡道：“上车。”
    后座两个女生并肩坐着，唐皊鹿负责抱着亚克力盒。
    九天在副驾驶单手支头，闭目养神。
    车里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汤浅受不了了：“谢哥，来点音乐吧，咱又不是去庭审。”
    陟司让她自己连蓝牙。
    汤浅放了一首节奏轻快的民谣。
    九天撩起眼皮，去看窗外的风景。
    陟司默不作声降低了车速。
    清风拂面，九天望向远处灵气逼人的青葱山脉。
    汤浅也开了窗户，深深吸气，感叹：“深山老林的空气就是清新。”
    洛琴昌探出个蛇头来搭话：“要不你搬到这里，修炼个千八百年再出来为祸世间。”
    汤浅捏住他的蛇头就要往外丢。
    洛琴昌反身缠住她的手腕：“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人身会越修越漂亮，能给你省不少化妆品呢。”
    “我现在这张脸是有多不堪入目？”汤浅把洛琴昌打成结，使劲拉扯，“碍着你的眼了是吧。”
    唐皊鹿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补水喷雾，摇晃后对盒子里缩着的席非毅道：“小非，我给你喷点水。”
    席非毅晕车，提不起精神，不轻不重“嗯”了声。
    “你看看人家多温柔体贴。”洛琴昌用尾巴尖指着唐皊鹿：“淑女，淑女懂吗？”
    汤浅咬牙切齿把他塞回盒子：“再叨叨我把你做成蛇皮包。”
    九天听着他们闹腾，嘴角微扬。
    河滩露营，帐篷搭好之后，反而无人问津，一个个都释放天性，现出原身漫山遍野地浪了起来。
    唐皊鹿步入清澈的河流中，清凉得鹿耳直抖。
    汤浅以羚羊的姿态三两下蹬了个来回，她叼住连衣裙，化作人形的一瞬套上，光脚站在水中，甩动长发。
    九天坐在陟司准备的折叠椅中，翻阅着一本天文杂志。
    汤浅灵光一闪，撺掇道：“九天，还没见过你本相呢，都说神族颜值问鼎三界，给大家饱饱眼福吧。”
    洛琴昌支棱着硕大的兽头扭着尾巴爬到汤浅身旁，附和着怂恿：“是啊，共事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长啥样呢。”
    九天坐起身，下意识搭着陟司伸来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就这么一个动作熟稔得如同有了肌肉记忆。
    九天老神在在看了眼陟司，恢复原貌。
    神使的服饰太过累赘，便只露了脸。
    山风配合地拂过深林，扬起九天一瞬及地的长发。
    汤浅原还惦记着抄起手机录像，现下已同众人一道呆若木鸡。
    唐皊鹿蹄子发软，被九天倾泻而出的气场镇得险些五体投地。
    九天收敛了气息，又坐回了折叠椅中。
    洛琴昌缓过神，深受打击：“得，我颜值垫底。”
    陟司烹好茶端给他，顺便把围观者的视线阻断。
    汤浅一边说着：“谢哥真小气。”一边把围观的同事都哄走，“咱们去前面玩儿吧，有个瀑布。”
    河滩静了下来，九天翻过一页杂志，原身的头发太长，风一吹，发丝就往脸上跑。
    他拨了两次头发，想变回去了。
    陟司心有灵犀般伸手过来，把他的长发束起，动作轻柔娴熟。
    “麻烦你了。”九天坐起身，方便他梳头。
    陟司用灵力捻了一根青色的缎带，给他绑了个高马尾。
    九天重新躺下，周围只剩虫鸣鸟叫，两人之间的气氛静谧平和：“你要不也现原身去玩水？”
    陟司垂眸，心说他果然已看清自己的本相。
    “难得出来。”九天继续建议：“不用一直陪着我。”
    四下无人，陟司把头靠在折叠椅的扶手上：“这样就好。”
    九天顺手就摸到了他的发顶，陟司的发质细软，手感颇为舒适，下意识揉了一把。
    指尖按压到头皮，陟司微不可闻地偏头轻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抚摸。
    杂志摊在胸口，九天的视线转移到掌心下，他突发奇想道：“你把角露出来。”
    陟司迟疑一下，然后眉心开出缝隙，一根带着弧度的长角小心翼翼冒出了头。
    考虑到人身比例，陟司没有让它伸出太多。
    这是他本体的东西，被九天触碰，灵魂都随之战栗起来。
    这不是冷冰冰的角，它带有生物炙热的体温、脉搏，可以表达很多信息。
    陟司气息不稳，角被攥在九天手心，那里如同命脉所在，他浑身酥软，央求道：“别摸了。”
    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还喜欢玩他的角？
    真有这么好玩吗？
    就玩不腻吗？
    啊？
    九天松了手，食指戳在角尖上，把它推了回去。
    上古神兽，皮毛齿爪都是宝，更何况是那么威严的兽角，不是谁都有幸能摸到的。
    九天坐正安抚他的脑袋：“抱歉，是不是很难受？”
    “不……”陟司舒服得声音都在抖：“还好。”
    “你休息一下，我去瀑布那边。”九天把椅子让给他。
    陟司毫不犹豫起身跟上。
    九天却道：“你想让他们看到这个样子？”
    陟司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肯定面红耳赤得一目了然。
    九天带着笑意走远。
    陟司兀自冷静，他长手长脚坐在椅子边缘，双手掩面，显得大只可怜且无助。
    ……
    瀑布下的水潭下饺子似的翻滚着事务所的妖灵精怪们。
    洛琴昌如鱼得水，扑腾间看到九天来了，招呼道：“九天，下来玩啊！”
    九天站上一块巨石俯瞰他们，微笑拒绝：“不了，我到附近走走。”
    汤浅觉得哪里不对：“谢哥呢？你一个人落单乱走可不行。”
    “他在休息。”九天朝他们挥挥手：“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话间，席非毅已经一跃百尺，顺瀑布而上，再从高空自由落体。
    潭水如惊涛拍案，引得哇声一片。
    洛琴昌吼道：“臭小子你玩疯了！”
    水花雨水般溅落，巨石上的九天却已不见踪影。
    白鹿在山中如履平地，几步就追上了深入林海的身影。
    “九天。”唐皊鹿窜跳到他面前：“你要去哪里？”
    九天低头看着娇小可爱的白鹿，俯身轻拍她的头颅：“我不会迷路的。”
    “不行。”唐皊鹿蹭了下他的手背，咬住他的衣袖：“深山太危险了，谢哥会担心你的。”
    “那你随我一道去吧。”九天说：“这座山林于你而言，也很危险。”
    唐皊鹿无法拒绝，和九天一起往里走去。
    仿佛是越过了某重界限，山精鬼怪的气息愈发浓重。
    四周清幽寂静到让人觉得空落。
    唐皊鹿本能地警惕起来，放慢步调：“九天，我们还是回去吧。”
    九天在一面山壁前停下，轻声说：“好。”
    山壁布满藤蔓，近乎垂直。
    只见九天一掌拍了上去，整座山脉呼应，鸟兽遁走。
    藤蔓纷落，山壁上盘踞着残缺不全的阵法，忽明忽暗，显然还在运作。
    唐皊鹿跪伏在地，阵法对她的震慑是压倒性的。
    “难怪此地灵气久聚不散。”九天沉吟道：“布阵之人是想保这一方水土，亘古不衰吧。”
    他指尖流光熠熠，稍作转换，看似随性涂写，却是一笔一划补全了阵法。
    末了，九天将藤蔓铺了回去，回首见唐皊鹿还趴着，过去安抚她的头颅：“可以起来了。”
    唐皊鹿颤颤巍巍起来，两只小鹿耳还在瑟瑟抖动：“九天，那是什么？”
    “聚灵之阵，庇佑此处山脉灵气长盛。”
    唐皊鹿半懂不懂点了点头，蓦地，她炸着毛惊跳着倒退一步。
    九天若有所觉回过头，山壁前，陟司面色紧绷望着他们，气场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