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值四月，春风化雨，万物欣荣。
    下凡的手续已经简化到给完身份证明和智能手机，流程就结束的程度。
    身份证上眉清目秀的少年，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九天照着他变化模样。
    人间光阴似箭，骨骼面相、三庭五眼，皆与从前不同。
    天界的时间流逝如涓涓细流，较为平缓，唯有古神一脉“惊为天人”。
    因为他们生于天地灵气充沛丰盈之际，又受几位创世天尊的影响，在容貌上已经登峰造极。
    娲皇甚至还以他们为模子捏过小泥人。
    待九天藏好本相，抬头一看，陟司却还是原来的样子，只弱化了部分轮廓，顶着俊朗依然的眉目正单手支头望着自己。
    “不好看吗？”九天眨了眨眼。
    陟司淡淡笑着：“我能看到你原本的样子。”
    好吧，九天泰然收起身份证。
    陟司不是第一次来，所以他两手空空，九天问：“你在人间是什么身份？”
    事先了解，免得之后一问三不知。
    陟司指尖划拉了几下手机屏幕，推给他看。
    电子身份证、工作证还有……房产证。
    谢陟，25岁；
    青天律师事务所律师；
    现住金融区江景公寓A栋901。
    九天想到自己的22岁、应届毕业生、无业，就忍不住扶额。
    陟司见他为难，有些局促道：“你是下来例行公事，也有历练之意，需要自力更生，所以不会分配住所，你要是不想和我住，我给你买一套。”
    九天轻轻摇头：“那倒不用。”
    陟司这才松了口气。
    九天整理好心情，抱着档案袋，如一个青涩的大学生，朝气蓬勃、彬彬有礼道：“我初来乍到，还请您多多关照。”
    陟司细细品味了一下“初来乍到”这四个字，嘴角微扬：“彼此彼此。”
    ……
    青天律师事务所里，只有门卫大爷和保洁阿姨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九天跟着陟司进电梯，狭窄的空间里，他能感应到至少十种妖气。
    陟司的注意力大多时候都凝聚在他脸上，所以一看九天皱眉，就紧张地问：“不舒服？”
    九天现在的感觉就是被扑面而来的各种“二手烟”熏懵了头。
    “还好。”九天蹭了蹭鼻子：“你们这儿挺热闹。”
    陟司手动净化了一下周遭的空气，告诉他：“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一个问题儿童收容所。”
    一楼是前台，二楼整层都是接待厅。
    电梯到了三楼，开放式的办公区里，遍布绿植，墙边还有各式各样的宠物笼。
    九天的视线落在那些温馨小窝上。
    陟司面无表情地解释：“员工宿舍。”
    “……”
    “啊，谢~哥~”
    忙里偷闲的女员工飞奔而来，“您下凡啦，我还以为这个世纪都见不着您了。”
    其余员工也都喜出望外地围了过来，并对陟司身旁的九天万分新奇。
    陟司向他们介绍：“他是金神殿的神使——九天，例行公事考察人间，在我们这儿当实习生，不用给他安排工作。”
    在最边缘端着咖啡杯倚着办公桌的青年笑了下：“哪个神使会叫九天啊？”
    陟司轻描淡写瞥去一眼，青年立马挺直腰板，站出了军姿。
    九天主动站出来打招呼：“大家好。”
    人群躁动起来——
    “啊，多少年没闻到这么清新的气味了。”
    “敢情是上面派来体验生活的公务员。”
    “九天小哥哥，扫码不？扫一下加个好友呗。”
    陟司将那个要加好友的姑娘瞪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九天领进了自己办公室。
    半透明的玻璃门根本挡不住那些化作“壁虎”的八卦视线。
    不过隔音措施出奇的好。
    陟司柔声道：“他们比较闹腾，你想清静的话，可以待在我这里。”
    九天问：“那我可以认识他们吗？毕竟今后也是同事了。”
    陟司没有阻拦：“去吧，人事叫唐皊鹿，你先找她办理手续和存放档案。”
    “好。”九天走出去，贴在玻璃墙上的员工立马作鸟兽散。
    九天忙问：“哪位是唐皊鹿？”
    唐皊鹿积极地朝他跑来：“我是我是！神使有何吩咐？”
    人如其名，一头通体雪白的小鹿，娇俏可爱。
    九天回答：“陟司神君让我找你。”
    “在这里大家都喊他谢哥，你得尽快改口。”唐皊鹿笑了笑：“跟我来吧，我带你熟悉一下。”
    九天颔首：“有劳。”
    唐皊鹿带着他边走边道：“不用客气，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啦，要互帮互助、相亲相爱！”
    九天轻笑着应下：“好的。”
    “谢哥说你不用工作，但如果你想找点事做，有浇花、泡茶、跑腿、订外卖、复印文件等等闲差，工资按实习生的标准给，不过天界来的，应该不缺钱吧。”
    身无分文的九天微微一笑。
    “顶楼的露天休闲区可以抽烟、喝茶、打球，每月还会组织员工烧烤。”唐皊鹿道：“压力大或者想偷懒的时候，大家都会往上跑。”
    九天安静听着。
    唐皊鹿给他归档入库、录了门禁的指纹，打印工作证，“平时要打卡，早上九点上班，六点下班，有加班补助，你要出去考察就算是出外勤。”
    九天从她手里接过工作证：“好的。”
    “咱们这儿稀奇古怪的品种比较多，还有些保留了原始的生物习性。”唐皊鹿指了指办公区方向，然后煞有介事地握拳：“要是有人骚扰你，可以视情况正当防卫。”
    九天忍俊不禁地点头：“嗯。”
    走完办公区，他们到了顶楼。
    清风拂面，视野骤然开阔。
    唐皊鹿跳了几步，蹦到九天面前，背后是层层叠叠的摩天大楼，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我一直很想这么说——”唐皊鹿脸颊微红，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道：“我代人间，欢迎你！”
    九天笑意欣然。
    ……
    中午，九天吃到了事务所招待的新人餐。
    面对要借会议桌才能摆齐全的菜肴，唐皊鹿捂着心口：“我来的那会儿，第一顿员工餐是盒饭。”
    九天大概能猜到是谁给他点的，波澜不惊道：“我也吃不完，请大家帮我一起吃掉吧，浪费食物不好。”
    唐皊鹿把人喊进来。
    之前要扫码加好友的姑娘进门时崴了一脚，“这是要干嘛？谢哥一回来就请我们吃断头饭！”
    “人家是公务员，待遇和我们当然不一样了。”
    “不是、谢哥什么时候懂人情世故了？”
    “你应该想想谢哥什么时候、亲、自、带、天界的人来过。”
    “哦~~~”
    高端的外贸包装九天还不怎么会开，唐皊鹿帮他一一打开。
    崴了脚的那位拉了椅子坐下休息，见状问道：“你第一次来人间？”
    九天点头：“是的。”
    “那我们可就是你在人间第一拨熟人了。”她兴致勃勃地举手：“我叫汤浅。”
    九天朝她笑了笑。
    汤浅是羚羊，脚踝纤细，有张非常讨喜可爱的娃娃脸。
    有人起了头，很快又是一轮激烈的自我介绍。
    九天觉得自己阅着动植物图鉴和山海经异兽篇。
    临近下班，前台行政到点走人，准备加班的开始点餐。
    唐皊鹿和汤浅是室友，两人一起下班，路过九天的工位，后者凑到他脸前问：“小哥哥，还不走？”
    九天稍稍后仰，回答：“等人。”
    汤浅撅嘴不满：“这就找到伴儿了，谁啊？”
    陟司在她身后揣着手阴沉道：“我。”
    “妈呀谢哥！”汤浅一瞬捋直了脊柱站如松柏：“谢哥好！谢哥再见！”
    说完，她拉着唐皊鹿风风火火冲进了电梯。
    九天合上手中的员工守则：“忙完了？”
    “嗯。”陟司垂眸看他：“回去么？”
    九天了解不少人文科学，对现代人类的交通工具兴趣十足：“我想坐地铁。”
    于是陟司在公司一干人等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陪九天去了地铁站。
    唐皊鹿和汤浅俩姑娘在站台看到他们，不约而同选择隐蔽起来。
    “能看到谢哥坐地铁，不枉此生了。”汤浅掏出手机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幕。
    “这个名为九天的神使肯定大有来头。”唐皊鹿道：“我从未见谢哥那么温柔地瞧人，还有中午那顿豪华大餐，我当初饿得啃单位绿植，他都无动于衷。”
    “金神为五行神之一，五方天帝时期少昊麾下主西方的司秋之神，与谢哥有渊源也说得过去，但谢哥和天界那个关系吧，还没我们这边融洽呢。”
    汤浅边说边将照片发事务所小群，配字——
    【震惊，金牌律师潜规则实习生，世风日下，这是道德的沦丧！是神性的扭曲！】
    唐皊鹿心惊胆战看着群里那些附和之声，真怕明天他们的名字就要刻在碑上了。
    列车进站，下班高峰期，汤浅和唐皊鹿像饼干里的夹心层，挤成一团。
    “我就不信，谢哥真上来了。”汤浅开眼望去：“我擦！”
    陟司不但挤上了这人满为患的车厢，还把九天抵在了车门前，圈得滴水不漏。
    俩姑娘怀着激动的心握紧对方颤抖的手，一副要喜极而泣的样子。
    九天和陟司只坐了一站便下去了，汤浅磕得神志不清，胆大包天拉着唐皊鹿一路尾随。
    他们离开地铁，在街边大排长龙的奶茶店前停留。
    汤浅恨不得要把眼珠子摘下来擦一擦了：“谢哥去排队了！谢哥去给他排队买奶茶！这是我能活着看到的画面吗？”
    唐皊鹿被她掐得胳膊都红了：“轻点，小心被他们发现。”
    一刻钟后，九天从陟司手中接过两杯奶茶，走向了绿化带后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