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殿下只说了让您一人前去，这位大人也跟去…是否……”领头的太监见两人像是要结伴同行，连忙摇头跳了出来。
    “不妥？”
    许弱水没跟他多话，两字便将他的阻拦挡了回去，语气中也有了些不容置疑的决绝，一如怀于甯给予他在这宫中的贵人身份，从伪疑问中无形的压过太监所向他们施加的压力。
    太监被他这么一说，干脆连头都不抬起来了，“主要是怕太子殿下怪罪。”
    反应了半天，还是决定沿用从古至今的老套路来堵许弱水的嘴，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旦涉及到自身意愿，这位从来随波逐流的人，便会完完全全变成一块铁疙瘩。
    许弱水会心一笑，手掌重重的压在他的肩上：“我比你更了解他。”
    拍打的力度不大，但却压迫感十足，若说刚刚是隐形的压迫，那他现在就是在光明正大，明晃晃的在用自己不同于宫中所有人的身份在胁迫他安静些。
    谢澪见缝插针，随着许弱水的伎俩补充道：“你若真害怕他怪罪，你就不该在这里与我们停下犹豫。”
    “毕竟，时间不等人。”
    谢澪同许弱水站在一起，面容一如既往的淡墨轻描，但这样清淡的人却在现在有了些令人生畏的气质。
    他们两个，一个笑面阴，一个冷脸凶，这打起配合来实属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太监面上的淡定有些破裂开，他虽能看出这两位来头不小，但在听到许弱水说出了解时他还是没忍住心里冷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了解他们那位身处至高位的太子爷。
    稀疏的丝雨打落在砖石的残叶上，没一会，便被太监领先的脚步踩得细碎，脆生的响短促散乱，在宫道上忙碌的阵阵脚步中也不再明显。红墙绿瓦下，望不尽的道路上，他们一行人的身形逐渐小去，不快不慢的速度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被时间吞噬进了某个空间般，出奇的有些诡奇。
    唯有他们身后的那株长花还在那微风细雨中坚韧着身姿，从风动到静默，一如原样。
    一路的红墙绿瓦下，许弱水抬头便是四四方方的天，低头便是似乎永无止境的宫道，走着走着，他竟犯了些懒散，松了松头肩的骨头，再看看一旁谢澪依旧挺直的腰板，一眨眼，他的手掌就毫无征兆的轻轻攀上了谢澪的腰肢，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在无聊的时候真是什么都干得出。
    谢澪从他开始窃笑时就发觉了，但并未给出什么许弱水想看到的反应，只是在持续一段时间的骚扰后瞥了许弱水一侧目，似乎还轻轻叹了声。
    “很痒，放过我吧。”
    他说得很小声，像是在窃窃私语般，说完便捉住了许弱水贴在他后腰的手，顺其自然的反握着许弱水的手，哄孩子样用手指在他掌心的嫩肉处点了点。
    许弱水的目光死死的黏在谢澪的侧脸上，从他的眉骨处扫过他轻盈的睫毛，看着这双眼，他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点羞愧感。谢澪握着他的手滑滑嫩嫩的，这奇怪的心理反应让他像是被火撩到了般，迅速收回了余光，垂下眼时吞咽口水的声音在他心里奇响无比，像是在提醒着他，自己现在的心动做不得假。
    他竟然，对这种小孩的手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要知道，这二十几年来他早已经被磨练的没皮没脸了，他原以为自己的羞耻心早就不知所踪了，但在刚刚，谢澪轻而易举的，就这样用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明确无误的帮他又找回了这失踪多年的小东西……
    许弱水闭上一只眼，面对着前方笑得勉强，他的左眼一直在跳个不停。
    “到了。”
    谢澪薄唇轻言，轻的犹如一阵雨雾。许弱水抬头望去，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就这样竖立在他们的眼前，而他却并不是从谢澪的话语中得到。
    许弱水一路松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谢澪突然握紧的指柱，他是从这里得知的。
    温热的手心在到达这座殿时上升了些温度，陡然的握紧像是出自下意识的心意，他低下眉，嘴角却不自知的扬起，总容易受凉的他现在却觉着，似是有一股暖流，冲刷了他的全身心。
    太监站在门口低垂着头，眼也不抬一下，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不停的朝里面摆着手，头顶上就差飘浮出“您老快请吧”这句话了。
    “澪澪，你觉不觉得这还挺有意思的。”
    许弱水牵着谢澪的手就往里一大跨步，跨过了门槛后他又慢了下来，一小碎步的往里挪着，一边挪一边忙里偷闲的道：“我们打个赌不？”
    谢澪有些无语，这种未知的时刻，他竟然还要和自己打赌。
    “水水，这种时候，就不要调皮了。”
    他以牙还牙，用同样的叠字喊他。
    这座金殿当真哪哪都好，气宇轩昂，一看便知它的地位，但…谢澪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奇怪，他转向四周，就好像……这里缺少了些什么？
    “噫……”许弱水听着这称呼打了个寒颤，顺着蹭了蹭谢澪的肩膀：“这个称呼太恶心了，还是澪澪比较好听。”
    “护卫。”谢澪冷冷道：“许弱水，这里一个护卫都没有。”
    许弱水没感到什么奇怪，好似早就料到了般，行若无事的走上门前，全然无视了这里异常的沉寂，反倒是闲情雅致的研究起了那颗竖立在门前的“平安树”。
    还记得那个太监说，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可这皇帝的寝宫门口，却立着一颗已经半枯不死的平安树，这可是比没有侍卫更令人惊奇的发现啊。
    他轻柔的托起垂落的黄叶，心里感叹着敷衍，而当他刚准备有些动作时，还没来得及做，这叶子就先他一步的断散在他的手心。粗糙的叶面在日晒风吹中被风干开裂，许多还带着些大大小小的虫洞，谁能想到，那原先寓意着帝王平安的树木如今竟会荒废至此，就连枯死了也没撤下殿去。
    帝王将死，主殿将废。
    这样明目张胆的寓言，放眼整个策勒，除了怀于甯，许弱水找不出第二个敢如此大胆的人。
    “赌一下呗。”许弱水将手中的枯叶捏碎，讪皮讪脸的对谢澪道：“我猜小甯不在这。”
    叶碎裹挟着风扑向谢澪，空中似乎还能闻到泥土的干土味。谢澪往旁偏了偏头，“我猜，在，亦不在。”门后的情况他们犹未可知，但只要是人，再缜密的心思也不会是毫无破绽的。
    他听见这两扇金框的门后，传来了一声极浅气息声。
    许弱水比他的耳力，他都听见，许弱水便不可能没注意到。谢澪盯着许弱水，朝门边歪了歪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许弱水安然自若，笑着放慢下呼吸，而不是完全屏气，只瞧他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从口袋的符纸中放出自己的佩剑，另一只手往剑柄上一握，魔力源源不断灌入那剑，不出一刻，那细细长长的红色剑身就变得瘫软下去，像是被魔力融化了般，软绵绵的剑刃看上去不再有什么威胁力，但许弱水的脸色却越来越灿烂。
    谢澪的不解挤满了他的眼，黑瞳雾蒙蒙的眨着。
    “给你看个大宝贝。”
    许弱水微笑的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一只手举起被他融化成废铁的配件甩了甩，软趴趴的废剑毫无气势，被他这么一甩，像是跟五花肉般，看上去还有些好笑。
    但只是一瞬，那空中突的发出来鸟类鸣叫般的声音，被烧花了的刃边就再度变得锋利起来，原先死气沉沉的细剑也重新充沛，闪亮的像是刚从名匠手中打磨重造了样。
    不过，现下一改从前的形态，若要说是剑，谢澪更觉得它像是根不伦不类的鞭子。
    “这可是，”许弱水边说着，边悄没声的指了指自己和门：“剑术苦手的专属保命神器~”
    谢澪将手贴在背后剑上拍拍，随后与许弱水对视上一点头。
    神色坚定而又炙热，仿佛是在和他说：“身后，放心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