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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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宫道上,几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墙角,谢澪也不知他要走到何处,看着漆黑无尽头的小道,他只是一味的走着,仿佛永远走不尽般,模糊的前方是被抹开的灰,谢澪似乎是头一次做这样的清醒梦。他一偏头便看到墙上被拉长的影子,脚步在狭窄的小道上停下,像是好奇的停下却又像是感知到了前方的危险,谢澪秀眉微蹙,从墙上的黑慢慢移目到前方一尘不变的灰暗。
“啊……啊啊啊!!!”
女人的尖叫刺破长空,满是惊吓的声音一瞬时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打破了长夜的宁静,“死…死人了!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磕磕绊绊的话喊的却大声,让本黯淡无光的座座宫殿接连起伏的“醒来”,熟睡中的人们被这声声的尖叫吓得从床上惊坐起,个个都是一脸的懵慌,而那眉眼间的睡意则在那句骇人的尖声中被全然打散。
谢澪也是其中一个。
房间的蜡烛早已燃尽,这时天刚接近蒙蒙亮,黑暗还未散尽,睁眼间还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谢澪在黑暗中愣了一刻,从睡梦中醒来时还等反应的时间,他便本能的翻坐起,去摸索床沿边竖着的佩剑,眉间的雾气还未退去,但身子已经在意识的驱动下翻滚下了床,穿着里衣就要迈开腿,直到右手触碰到温热的床被时他才顿在了原地,堪堪清醒,险些就要这样衣冠不整的冲了出去……
他重新坐回了床铺,哈出郁气。浅睡眠让他的神经抽痛着,撑着疲惫的精神,他迅速穿戴整齐,随手束起长发,甩动的马尾扫过床框,他在黑暗中站直起身,步步逼近大门,外头的喧闹还未停下,而打开房门的瞬间,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愣怔。
繁华的宫城里,夜晚不再止有月光的柔润,而是亮起了盏盏长明灯,宫殿之间密切相连,像是夜晚遗落的明星般。仿佛要用这彻天亮的光明掩盖某样黑暗,却不想用力过猛,反倒让那尖叫呓语在这无比的光亮中更加显眼刺耳。
往东右门看去,刺眼的亮光使谢澪躲了躲眼,处处灯火通明的皇宫,只有东右门,如同藏在星群之中的圆月,亮的刺眼,与其他宫殿格格不入,谢澪从门中跨出,对着那一目了然的门前走去。
可还没等他走到那门前,他就被堆积如山的人群隔离在了门后,这里离宫女所近,这群宫女们自然也就成了事发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人们。只见女孩们接头交耳的窃窃私语,说得怕了,还时不时掐住自己的胳膊抖一抖。
哪怕离那处还有段距离,女子们也还是畏惧的不敢往前走,全部聚在了这么个不近不远的位置看事。
谢澪悄无声息的走到她们一旁听嘴,比她们高些的个子往里看看,越往里去人越少,到了中心的位置就只剩寥寥几人围在那里。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宫道上,他只能从那墙上看到一些倒映的黑影,不知是光影还是那人本身的奇特,那红墙之上的影子,谢澪乍一看上去,都没看出这是个人影,对比起普通人来说是有些过于修长了。
谢澪抿着唇想要挤进深处,看着这影,他心里大概有了些答案。
原本就拥挤的宫道上,紧挨着的宫女们被谢澪这么一挤,一个还好,多个就来了气,刚要开口,上下一打量他,见他穿着较好,又怕惹着什么不好惹的主,匆匆闭了口,连讨论也不讨论了,一下安静了好些。
谢澪不明所以的对她们欠了欠身,从容道了句抱歉便一路挤上前去,距离近些的地方人便少了下来,一开始的人流阻力也就逐渐变小了。中心位置的女官们看着他这个不明客面面相觑,对他浅浅做了个礼,便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子,还请您稍往后些,太子殿下马上就会赶来,事发现场还请您千万不要靠近。”
昏黄的宫灯下,她们的面孔在一盏盏灯笼的黄光下变得模糊而相似,甚至让谢澪产生了一种难以分辨的错觉,他没有回话,而是自顾自的看向墙面,顺着墙面移到墙角处,一具被抹掉了面孔的尸体赫然出现,垂直的吊挂在墙角上,吊死的样貌让她和那墙上倒映的影子诡异的重合,左脚上的鞋子磨损严重,而右脚的则是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满脚的脏泥。
青白的皮肤在暖光的照映下更显诡谲,而最令他心惊胆战的,定是要数她那貌似被铲的血肉模糊的面容,惊悚的连谢澪都深深皱着眉,偏过了头。
这女子的五官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削下了般,眼眶处是两处暗色的空洞,有弧度的鼻梁那只留下平平的血骨,肉肉的嘴唇大大的张着,似是要诉说冤屈,这般的残忍血腥还是谢澪平生第一次见,他喉头一紧,脚上忍不住后退半步。
惨相在眼前挥之不去,轻飘飘的灯笼被一阵阴风吹动,墙上的影在灯光的摇曳下也开始晃动,看上去像是活了般。谢澪刚想转向那群年长的女官时,一双手蒙上了他的眼睛,手肘刚抬起,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浓香。又默默松下了手臂,“你捂我眼做什么?”
谢澪扒开轻轻贴着自己眼睛的手掌,仰了仰脸,果然看到许弱水那张喜怒喜形于色的脸庞,此刻许弱水皱起了鼻子撇着嘴,眼睛盯看着前方墙角的女尸。
对于视觉好的许弱水来说,这一幕的冲击力不小于谢澪发出桀桀桀的狂笑把上衣甩得像风车,霖回板着一张脸坐的像个四角整洁的白豆腐朝他教训浪荡。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眼角**着,面对这番场景,他选择……装瞎。
他的手左右摇晃了下,浅浅扶上谢澪的肩:“澪儿,这大半夜的,可是发生了何事?在下听到这有些喧闹,就找了过来,你果然在。”他说这话时面色迷茫,眉头自然松懈,不经意咬了咬唇,看上去好像真对这邪乱一无所知。
许弱水架在谢澪肩上的五指紧了紧,谢澪偏眸深呼出口气,刚打算着出声,那群女官里最为年长的领头就抢了先,她观察到许弱水眼瞳里的那抹纯白,一抬胳膊便领着余下三人恭敬的半跪一拜,“都是些奴才们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大人您不必过心,这地脏,勿脏了您的贵足。”
许弱水从前十几年的少爷也不是白当的,在大家礼仪方面他还是说得过去的,他循着声音的方面点点头,见她们面不改色的说这话,他心下还是有些吃惊的很。
这般的令人反胃,别说是女子了,就算是作为看惯了血腥的他第一时间都有些嫌弃,他没想到,这一群困于深宫的女子竟然还能心如止水的与他在这番地方客套,由此可见,这宫中的每一个人当真都是非同一般的,不可小觑。
“我……”
叮叮叮,一阵细响闯入许弱水的耳中,这声音如丝线般又小又细,但偏偏被许弱水给捕捉了到。
“太子驾到!”
许弱水话音未落,一句中气十足的喊声将他未完的话语折断了塞回嘴中,谢澪垂眸,转头时看到那道意料之中的身影,眉心还是没忍住跳了跳。
众人寻着声看去,两位侍卫装扮的男子走在前方驱散开人群,被推攘开的宫女们手抖抖的紧忙跪倒了一片,参见太子的恭维齐齐整整。只一句话的时间,在这条宫道上的人们,除了许弱水这几个站在中心的,其余的人早一骨碌原地跪下,身子抖都不敢抖下。而站在许弱水他们身旁的几位女官,虽只用行屈膝礼,却也是连头也不抬的细声细气。
走上空道的怀于甯不疾不缓,身上的银铃声微弱,但在此时安静过头的宫道上却格外清澈,宫人们都噤若寒蝉,只竖起那耳朵仔细的听。唯恐自己错漏一点声音而成为那个被屈打的出头鸟。
月色流淌,怀于甯脚步渐轻,宁静的夜晚就这样被染上血色的迷雾,他叹息一声,就让这群下人们瑟抖抖的弯下腰去。
他眼神冰冷的略过她们,随意的微一仰头,稳停在中间段的宫女面前,神态自若:“宫里的规矩是什么?”他语气中带着不可质疑的傲慢,投向宫女的眼神像是施舍般,仿若在他的眼中这群宫女们的命就是连那御膳房养下的羊羔子都不如。
跪在他面前的宫女年龄稍长,好歹也是没有被吓到连话都说不出。只是这回答前的牙颤实属无奈,她只好拼了命的咬住牙,仿着平常说话的语气慢慢回道:“回殿下…宫女间,不可夜游,不可大声喧哗,不可无事…生非。”说到重点时,她差些咬到了舌头。
这群跪着的宫女们心里透亮。
人死的这么惨,就是看穿了天,都不似是普通事件,若往前想去,那…恐怕是来自宫外的手笔……
回话的宫女想的一哆嗦,握紧的双手连丝血色都看不见,她低着头,咬唇不再说下去。
怀于甯的目光流转,从离他最近的宫女们身上草草扫过,在见到那墙角上的大手笔时他眉头一压,却没过多流露出什么令众人揣测的神情,独独挂着的,是他一成不变的轻蔑。
他脚步沉沉,走过女官身旁时一眼都未施舍,仿佛没看见这人似的,面上对着那血腥的来源,手却握上一旁许弱水的肩,“夜里这般冷,你怎就这样出来了?”
他语气中的威严还未全然散去,这一句急心的关怀就脱口而出,嗔怪的话语下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也有了丝活气,指腹轻轻在许弱水的肩后揉蹭,布料的轻薄让他的热度轻易便透过了许弱水的服饰而入。
“小…”许弱水习惯的开口便要喊的亲密,却在一众能称为惊悚的目光中收回甯字,干笑两声,道:“殿下,我也就是来凑个热闹,听这声大,便独自在这皇宫里晃了晃,没想到…能个撞上这般大场面。”
要装就装个彻底,许弱水心想着,身不斜眼不眨的便回了这个话,肩膀的轻痒似是故意又似是无意,他小小的一耸肩,礼数内的摆脱掉了怀于甯的施压,脸上还照常扬着他那招牌微笑,原本的自然明亮现在只剩刻意。
“大场面?”怀于甯气息不稳的抽笑几声,白皙的指尖在宫女们之间徘徊,“你是说她们…”没过一会便慢慢指向了离尸体最近的那位女官:“还上说她们呀。”
怀于甯浅笑着答非所问,咯咯的笑令人冷汗直冒。在与他指尖对上的一霎,仿佛生理性的压迫,让宫女和女官们都下意识做出反应,扑通一声跪磕在地。
他那轻狂的态度毫不把那具面目全非的冤尸放在眼里,血腥到无法忽略的存在仿若在他的眼前消失了般。
谢澪侧身站在许弱水身前的一寸,摇晃的指尖掠过他眼,怀于甯这般的满不在乎,直让他觉着身旁阴风阵阵,连带着眉间的皱意也更深了刻。
许弱水脸上的笑意不减,手臂拐过前方静默的谢澪,将他拉向自己更近些的位置,笑眯眯的将话题引离了自身,“原是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的,谁知竟在离去之时闻到了这股熟悉的熏香,这便不得不牵扯进来了,毕竟在下眼盲心瞎,殿下这样问我,岂不是白费口水?”
漂亮的脱身,不足之处就是将这旁观的谢澪扯了进来。
谢澪神色淡淡,唯独那对秀丽的眉毛仍倔强的不肯松下,打灯宫人手里的黄灯在微风中摇曳,墙上众人的影子也跟着晃荡不安起来,许弱水靠着他,手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喂,快帮我接话啊。”许弱水轻言细语,唇边张合时擦过谢澪的耳轮:“帮帮我这个可怜的瞎子吧…”许弱水说的小声,热气却还是喷洒进了谢澪的耳中。
话语中的恳求像是调戏般,竟自然解开了谢澪眉间的皱起,让他冷峻的面容多了些红润光泽。
一声轻而淡的喘息过后,谢澪半抬眼,见着那血肉模糊的面容声音慢了半刻,暗自思酌后启唇:“是我一时起了好奇心,睡眠浅时恰好听到动静,便想着独自一人来看看是何情况。”
许弱水甩甩发,扬着嘴角在一旁配合着谢澪打马虎眼,他坚持了这一会的装瞎,眼睛早已被吹的干涩,借着哈欠的动作他揉揉干涩的眼,借口的话还未出口,谢澪便看着他的动作道:“时间还早,要如何处理我们这群闲人也排不上用场,我与许兄,便先行告退了。”这般迅速的处理,许弱水默默在心中给他的后背上印了个大大的赞许!
谢澪对怀于甯一行礼,眼神低落着,看上去似是尊敬,但其实他只是不想在离开前看到怀于甯的这张脸,怕待会睡回笼觉会做噩梦。
谢澪转身的弧度浅浅的,许弱水靠着的身子突然的抽离让他差些没能反应过来,他看着谢澪有意等他的身影,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走了两步后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一路沿着墙边看去,心中略微的担忧在看到怀于甯的有条不紊时,才让他心里那口气松下。许弱水转回目光,白浊的眼球出现了红血丝,他不再犹豫的踩上谢澪的影子,与墙上那道高大的黑影一起歪歪扭扭的跑了过去。
黑幕逐渐翻白,怀于甯望向那四方方的天,似乎都看见了那白昼将至的光环,而在那太阳升起前,他要将这些不可见人的黑暗解决完全。
权力也不是万能的钥匙,他微微笑着,指挥着侍卫们搬运尸体,价值不菲的金靴踩在地面的血滩上,沙沙的踩碾声被掩埋在男人们粗壮的嗓音中。抽回腿时脚底的黏腻感放慢了他的感受,这样冰冷的夜,在他的世界里,每天都在不断的重复着。
他只能无力的用尽力气,去握紧双拳。而那紧握的双拳中,是许弱水年轻时对他脱口而出的誓言。
他一垂眼,便能看到。
怀于甯喉头干涩了下,心里慢慢的想…至少,那不是一把能够打开许弱水心旁的钥匙。
微弱的光尘依旧飞舞在空中,拥挤的宫道在许弱水离去后又重新变得宽裕起来。侍卫们进行收尾工作的同时,女官们的工作,也已在这寂静中悄然落幕。
怀于甯注视着长不尽头的长道,而最初的那群宫女们,则如同黑夜中的星辰般,在阳光的到来前,尽数在这夜幕中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