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弱水坐在骆驼上，百无聊赖的握着缰绳，无意间瞥向自己身旁的位置，那里本该出现的是谢澪的身影，而此时却换成了只顾着看他甚而不顾前方的怀于甯，他该笑着让他看路，可心里的催促让他去寻找起那个不该看的人。
    这样堂而皇之的心不在焉谁能看不出。
    怀于甯的笑还停留在嘴角，微微启唇却未出声，眉头轻抬，他不为此感到嫉妒，只是油然而生一种怜悯，就像是人类在将人鱼开膛破肚时的假意忏悔，他无所谓要杀死几条“人鱼”，他只想要取到自己想要的那颗“珍珠”。
    再过一道石碑，他们就进入策勒城池了，好戏，才刚刚开始呀。
    呼啸的风模糊了他们的前路，将许弱水的目光短暂的带引到了那辆略显花哨的马车。
    四角的车铃被风绕过，坐在车内的巫眉安抬眼去看那叮铃的细响，花穗被吹得拍打在木窗上，马车的车帘也被调皮的风儿掀起，似是一探头又缩了回去般，巫眉安趴在窗前，伸手去够那小穗，实在无聊了，才对着一旁默念心经的谢澪道：“谢澪，我让你来陪我，你就是这样无聊的陪我的？”
    谢澪平静无波，心里念着心经的状态下也对答如流，“那巫姑娘想聊些什么呢。”
    “许弱水吗？”谢澪微微睁开双眸，他看得出巫眉安的好奇，且他本来也没想瞒着任何人，感情之事瞒也瞒不住。
    这话一出，巫眉安缠绕花穗的手指一顿，她斜靠在窗畔旁，嫌弃道：“现下你可了解了？只要是个人，许弱水都能留下一处情。”
    “说白了，就是习惯大于感情。”
    谢澪抚平了衣摆上的褶皱，端正道：“嗯。”
    “所以？”
    巫眉安随意的绕起腿，她想，他们认识甚至一年不到，爱上了，也只是爱上那个假想罢了，至于他们之前的……咳咳！那的的确确是许弱水的错了！这就跟耍流氓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谢澪是自愿的吧……
    “所以。”
    谢澪眉目柔和，坦然道：“我喜欢他。”
    他眼中宁静无浪的小湖悄然漾起阵阵小波，喜欢分很多种，而明知他的不好却能一并接受的，大抵是师兄们常说的“爱”。
    但爱这字太重，想要说出口并不轻松。
    “……”
    谢澪的眼神澄明如镜，她不知道许弱水真正的想法，却在这一句话，这一双眼中确定了谢澪的心意。
    “他喜欢你吗？”
    巫眉安长枪直入，无一点拖泥带水，用最简洁的话语问出来最关键的问题。
    从前看话本时，她总说：“若有我在她身边定不会让他们如此波折！”
    可如今她真的在这样的情况中了，她却感到有些无力，她其实不懂爱到底是什么，又如何能帮到他们呢。
    “巫姑娘觉得呢？”
    谢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疑问抛回给巫眉安。他笑容浅浅，眼尾下垂，抬起眼时纤长的睫毛却自然卷翘着，就连弧度都正正好，一抹暖黄的光在他的脸上照下，润润的黑眸被阳光晒出一丝棕。
    巫眉安被问的一愣，回忆起许弱水和谢澪的种种，她几乎想脱口而出“喜欢”，可当她再细想去，如果是喜欢，那他们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谢澪对她的迟疑温然一笑，似是猜到了般，只笑笑不说话。
    巫眉安无言以对，难道那些亲密举止只是许弱水贱得慌，非要去撩拨人吗？她隐隐觉得不对。
    巫眉安探窗而出，走在他们前方的许弱水和怀于甯虽在嬉笑着，但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许弱水于怀于甯，更像是一种从习惯出发的应付。他们按照着以往的相处方式，却未思考过这其中的多年隔阂，就导致他们现在的亲密是一层虚浮的，真切实在的是无可避免的疏离和时间的隔阂。
    “喂，你信不信我。”
    巫眉安看着骆驼上宽厚的背影，头也不回的对谢澪道。
    谢澪曾为她解去夜幽林的束缚，还她自由。这在巫眉安的心中乃是再造之恩，若是没有谢澪，她现在又怎能看到这漫天风沙与太阳的暖意。
    谢澪不负她望的干脆道：“信。”
    巫眉安转头，头上的步摇甩在窗框上发出脆响：“那要不要合作。”
    她不去纠结谢澪的话真不真，因为她和谢澪的交流从不是建立在彼此信任之上，她之所以问出这句话也是试探，听到谢澪简洁的回答就可以，“暂时的当一下同谋。”
    谢澪的眼神不躲闪，那样平和的看着她，反而让她躲闪了下，话是这样说，她也不知那些话本里的东西会不会管用。
    “探究许弱水的真实心意吗？”
    谢澪和她像是在通过心灵感应一样，都不用说他便能知道，只不过，他还是会好奇，为何，巫眉安为何要这样做。
    “我欠你一情，只不过是借着许弱水这事我一并还了罢。”巫眉安将发髻上斜插着的发钗拿下，续道：“况且，许弱水他一定瞒了我们什么。”
    谢澪默许了她的说法，心里心知肚明，如果要说让她不必如此，那巫眉安定是会生气的。
    那是一支烧蓝点翠的钗子，上面点缀着几颗红玛瑙，蝴蝶样式单一，但做它的人技艺精湛，平平无奇的设计能透出点点华贵之感。
    发钗的根部有些无伤大雅的黑点，应是多年前的产物了。
    “这支发钗是他送给我的成人礼，说是替别人送货送了好几月才攒够的钱。”
    巫眉安的神情落寞，指腹缓慢的擦过蝴蝶，“他是个傻子，会为了给我买一支发钗去干几月的苦力，会因花魁的一句”公子救我”，便义无反顾的被骗光了钱财。”
    谢澪默然的听着巫眉安的话，巫眉安想说的大抵不是那身的病，却也歪打正着的猜到了许弱水有事瞒她。
    因果的循环，有些事，是宿命，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宿命。
    当然，这是他学道法的师兄教的，他本人更信命握在自己手里。
    “他不会因为不喜欢你而这样无视你的存在，一定还有什么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巫眉安将谢澪身旁的帘子挂起，轻轻推过他的脸，使他看向窗外：
    “比如……那个突然出现的亲友。”
    谢澪顺着她的推动朝外看去，前方的那两人并肩骑着骆驼，许弱水被晒得狂喝水，而他身旁的怀于甯……看他的眼神都腻的拉丝，似乎除了许弱水再看不到任何般。
    巫眉安长眼睛了，不仅长了，还很大。
    像怀于甯这样特殊的针对和恶意，任谁看不出？
    她不喜欢怀于甯，因为赤裸的恶意将她裹挟，直叫人喘不上气来，特别是他那眼神，和许弱水在一起的时候是比她殿内的桃子还要糜烂甜腻，而当换上她和谢澪时，就是阴森森的要把他们吞吃如腹般。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看你的反应应该也是。”巫眉安用扇子别过谢澪还盯着窗外的脸，“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这么针对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而那之下最大的可能就是……”
    “他在嫉妒，而且嫉妒的发疯。”
    巫眉安轻乎乎的撕开他包装的外衣，其中被遮盖的是一颗几乎被蛀空了的果实。“仅仅是看到我们的存在就恨的牙痒。”
    人心复杂，谢澪心想道，他去羡慕怀于甯和许弱水有过往，怀于甯却去羡慕他和许弱水有未来，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在互相嫉妒了。
    谢澪拂去唇角的发丝，收敛起心思，思绪萦绕，再次想起了那儿戏似的陷害……
    “什么样的招术不重要，重要的是许弱水的偏爱。”车铃在下一秒响起，他敛起眸子，混着叮铃声道：“他的深沉不止如此。你是想说，许弱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们？”
    巫眉安收回扇子，轻轻扣在胸前扇了扇：“是，也不是。”
    谢澪咬唇道：“有何见解？”
    巫眉安一转严肃翘起来腿，翻了个白眼：“他估计只是想让自己少一些麻烦而非是想着为了保护我们。”
    “……”
    这回轮到谢澪无言以对了。
    “反正就是说我们要防着那人点就是了！”
    巫眉安把扇子啪的一声放在木座上，手指搅着自己垂落的长发，眼神在窗外乱飘，在犹豫着什么似的，等了会，又从下到上的扫了谢澪一遍，看的谢澪一头雾水，才勉强着咳嗽两声，朝他伸过手，一言不发。
    她另一只手悄悄攥紧裙摆，杏仁似的大眼睛眨的频繁，连伸出的手都能看出僵硬。
    谢澪怔了会神，犹豫着也伸出手去，温凉的手指轻轻捏住巫眉安的指尖，“同心…协力？”
    他说完低低笑着，声线像是让人一头栽进了棉花里，绒丝丝的。
    扬起的尘沙从他们相握的指尖溜过，飞过飘扬的小帘，没入无边的金沙，随着它们一起扑向他们面前的最后一道石碑，在骆驼蹄子踏过那片地界是停下喧闹。
    许弱水抬手遮光，骆驼走的不紧不慢，跟着一步步走进，他们面前的小红点也逐渐变大，成了他们面前宏伟高大的两面城墙。
    大红的墙壁与天齐高，中心的城门采用了半铁半木的形式，待他们再近一些，还能看到门面上所刻的花样。
    一般来说，城门过于浮华也不好，不过在这里，这也只是他这异邦人的浅薄看法。只看怀于甯的架势就能看出，他们这个国家的风俗便是如此，单拎出这城门来看已是低调。
    怀于甯将身子凑过去，用肩膀轻轻靠了下许弱水：“这下哥可逃不掉了~”
    许弱水左耳进右耳出，只当他又是在说傻话，随意的连连道好，而在他四处张望顾着这新奇时，他身旁的怀于甯笑容愈发阴冷，只眸子里堪堪还留下斑点雀跃。
    成功入城时已日昳时分，半落的太阳红澄澄的，余晖将这座城都笼罩在澄红中。
    巫眉安缓步走在谢澪身旁，一路观察着这座奢华过头的宫殿，心里感叹这怕是比上皇宫都要好上三分了……
    谢澪则神色自如的与许弱水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正当谢澪要迈进第二个门槛时，一下弹扯让他收回了脚步。
    “喂、喂。”巫眉安拽起谢澪的腰带，让他停在了门前一步。
    谢澪被拽的突然，腰带被扯松又弹回的感知让他有些怔愣，皱着眉看向自己的腰间，又缓慢抬头看向一脸坚定的巫眉安。
    “干嘛傻傻跟着他走，等会有你和他接触的时候，你急什么。”
    巫眉安拍拍手，单手叉腰让他跟自己来。
    谢澪捂着自己的腰带将它重新摆正，回头看见许弱水正停在了门前，刚想多看一眼，就听到巫眉安在上一个门前喊他，只好先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去了巫眉安处。
    谢澪道：“有何事要商量吗？”
    “别再那么明显的和许弱水疏远了。”
    巫眉安看着他只轻言淡语的一句话，反过扇子用扇柄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胸口，“自然点，和平常一样去贴着许弱水。”
    除此之外，她再没透露任何，看谢澪还要思考，直接上手就推着他往前走，推着还嫌慢似的，嘴里叨叨着让他自信点迈开腿。
    谢澪：…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刚刚就是你让我迈不开那腿的。
    巫眉安：哎呀！那我现在就让你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