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回忆篇——许弱水与怀于甯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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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起怀于甯这个人,许弱水觉得可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的遭遇,每个人听了都会摇头惋惜。
    “本是丹山凤,误投荆棘林”。
    环境扼杀天性,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他能够茁壮成长已是奇迹……
    灿黄的沙漠后,是一望无际的天空,白云汇集到一起,和天蓝叠加,肉眼看去是一片灰蓝,正如同年少成名时许弱水看到的那片天空。
    嘈杂的菜贩边上,一群群的官兵将地踏得蹦蹦响,似是要将这地踏至裂开。摊贩们习以为常的闭起嘴巴,低头不理的忙起手上的事,个个都把头低到暗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这是他们摆摊这些年的经验,这人间最不可惹的是谁?皇上,贵族,官兵,侠客。
    皇上和贵族自是不用说,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是再活十辈子也是够不上的,人家一句话便可轻松要了他们祖上三代的命,他们这小命在贵人们眼里,是连这地上任人踩踏的烂菜叶还不如的。
    而那官兵…更是贵族们的走狗!自己不是什么好命,便仗着贵族撑腰在百姓中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实在可恨!
    去年在这条街上买水果的老李,还有前年在中段买烧饼的老王,都被他们给残害的!
    当时那惨叫声从街头传至巷尾,只要是在这条街上的,无一例外都听见了他们那句“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求饶!
    没亲眼见过孩子只听一遍都会冷汗直流,那时的事实,只会更加骇人听闻……
    衣衫褴褛的许弱水从摊贩的身后走出,他胡子拉碴,手上还端了个有缺口的小破碗,伪装得毫无破绽。
    官军无头苍蝇般乱走的模样实属招笑,他呵的一声笑,往那群人的反方向走去,背着手大摇大摆。
    就藏在他们眼皮下都找不到,那不就是一帮酒囊饭袋嘛!许弱水走到阳光处把碗一摔,坏碗立马四分五裂,碎成一片片的小瓷片。
    这三日来他一直在逃官兵的追捕,是从那复仇夜开始就再未合上一眼,吃上一口食。如今眼看逃过了官府的眼,他身体的疲倦和饥饿也随之而来,就像是亢奋的大脑终于有空停歇,反应过来身体的过度负担。
    许弱水摸摸肚子,看向他四周各式各样的美食,香味勾的他直吞口水,这半年来他没钱也没时间,饿了就打猎,渴了就喝湖水,日以继夜的,连他还活在这人间都差些忘了。
    他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最后收回余光时肚子还不争气的在叫。现在比起生理上的饥饿,他心里的迷茫也许更多些。
    他这样的死气沉沉,肮脏不堪,和周围热气腾腾的活人气全然不符,就跟地狱刚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已经洗不干净,手上鲜血的他,还配继续为人吗……
    “喂~这位乞丐小哥,你把碗摔了,还怎么乞讨?”
    一只褐色皮肤的手出现在许弱水的眼中,他没生气的低着头,却看见这只手拿着刚出炉的锅贴在自己的眼下晃了晃,他甚至都顾不上那人说的话,便一股气的抬头。
    年轻气盛的许弱水没见过什么世面,便在看到对方异邦人长相时一滞,眨眼都忘记了,等到对方笑哈哈的朝他挥挥手,他才想起眨一眨这干涩的眼。
    “你很饿吧,给你。”
    异邦人不言分说的把手中滚烫的烧饼塞入许弱水的手中,把他的手举到嘴边催促道:“快吃快吃,刚才那个卖烧饼的大叔跟我说,这个凉了就不好吃啦!”
    许弱水木讷的盯着手上的烧饼,少年人的浓香都盖不过他的香味,他的手背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平静下来后,他的大脑迟钝,得要好一会才能感知到这些。
    “我…真的是给我吃的吗?”
    他舔唇大口大口吞着口水,抓着这饼不敢轻举妄动,面前的少年穿着不算华丽,但也整洁干净,再看看自己,破衫破裤,灰头土脸的。
    许弱水一顿一顿道:“我没有东西可以…还你……”这般羞耻他早已尝过千番万遍,这会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还有分理直气壮。
    “吃吧吃吧!”
    少年扒开包着烧饼的油纸,直接推着他的手塞进了他的嘴巴。
    烧饼香脆滑溜,只是太大了,一下还塞不进,许弱水看他没有反悔的意思,犹豫着就咬下了口,合格食物的味道再度与他的舌尖重逢,他连嚼都不敢嚼,动也不敢动,怕他一呲溜…就从嗓子眼里顺下去……所以他就这样鼓着,含在嘴中迟迟不肯咽下,只想多多记住这酥人的香味。
    少年看他这样子也笑得紧,腮帮子圆鼓鼓的跟他在皇宫看到的小鼠一样,而且呀,就连这储食的行为都一致,原只是好奇他乞儿摔碗,现下对他这个人真是升起了更浓的兴趣!
    “你瞧你,吃了便咽下去就是,这么大一张饼,还会不够你吃么?”
    少年戳戳他的脸颊,耐心道:“不够也没事,我再给你买一张。”
    许弱水听了他的话,因为此刻这个少年算是救他一命的恩人。
    少年见他紧接着咬下二三口,吃得弥足珍惜又如饥似渴。
    他翠绿的眼珠微微抖动,脑内刺白,他像是看到了从前那个难堪的自己。笑容凝固在脸上,再次开口时是他难以想象的僵硬:
    “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因为很难吃到好的,所以就是连一口干净的白粥都格外珍惜。”
    说是白粥,实际上只是清水,连米粒子都见不到几颗……
    儿时的经历给了他一道一道的伤,而属于那时的回忆则年复一年的在他的伤口处撒盐。
    少年面色发青,他幼时常常在想…人为什么不能没有回忆,而如今的他十分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这些回忆的重现,是为了警醒他,提醒他不要忘了从前的苦……不要忘了该杀的人。
    “唔…!”
    一块被油纸包好的烧饼杵到他嘴边,少年被这吓了一跳,许弱水又往他嘴里送了送,毅然决然道:“现在可以吃到烧饼了,那就多吃!”
    这样的决然,像是刚才被烧饼香迷糊的人不是他般。少年摆摆手摇摇头,嘴巴被抵着,他呜呜咽咽的说着不要,但许弱水却更坚决了,一边塞一边喊着吃。
    少年牙关紧闭,就是不愿吃,许弱水便道:“你比我小,你多吃!”
    “唔!哈…谁道的!说不定你还得叫我哥呢!”
    少年看他这面黄肌瘦的模样,还真猜不出他的年龄来……但说不定他就是比这人大上一岁半岁呢!
    少年不服气的争论,许弱水却眼疾手快的一手把烧饼塞了就去,猝不及防的已经到了他的口中,少年手舞足蹈的抗议,也去揪那烧饼塞到许弱水的口中。
    烧饼越掰越少,直到少年小小的口腔再也塞不下,许弱水才堪堪停下手来。
    一张大饼就这样在两人的互相投喂下慢慢减少,等到消失后,两人都满足的不得了,少年更是撑的拍拍肚子。
    “明明是买给你吃的,你怎的都喂到我肚子里了?”少年清爽一笑,牵起他手一吻,“我叫怀于甯!”
    这冒失的举动惊得许弱水挣扎着抽手,连连道:“你这……我们素昧平生的,你何必对我如此这般!”
    怀于甯疑惑的松开手,看他抱着自己的手不敢放,嗨的笑了声,一叉腰道:“这才哪到哪,我们那可还有更多这般腻人的礼仪!从小我便被要求严格按照这般来,要对那些讨厌的人吻来吻去……真是恶心都恶心死我了!”
    他虽是策勒人,但也是真的不喜欢这样的礼仪,毕竟那皇宫里就没一个他看得顺眼的人,可身为皇子的他再落魄,都不能失了这规矩,要不然就是大刑伺候!谁让那策勒的老皇帝最好的就是面子。
    “比起那些人,我更愿意吻你。”
    他对许弱水单眨下眼,看他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模样笑的大声。
    许弱水能听出这玩笑话中含着的真切,但他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他出生大家,好歹是少爷出身,尽管现在沦落至此,也没忘了从小的教养,满脸严肃的纠正他:“这话怎能乱说!若被人误会了可不得了,你小小年纪,这般轻浮可是会被人教训的!”
    怀于甯嬉笑着,看他眼中藏住的好奇,弯腰对上他的眼,道:“若你在我们那,上个街定像个被调戏的姑娘家!”
    许弱水恼得推了推他额头,两个少年一见如故,因一时的好奇闹在了一起。
    怀于甯从他的谈吐中便能看出,这人绝不是一个乞儿那么简单,只怕身份还不小……比如,一夜屠了洛川颜家一族的那个魔修。
    怀于甯直白的盯他的白眸,毫不避讳,仿佛天经地义,少年青涩的笑容就像是一颗青苹果,虽入口微涩,但爽脆得当,一口下去,先感受到的,是属于青苹的清香。
    “喂!那边的外国人!!快走开!!!”
    铮铮铁皮的摩擦声尖利刺耳,还能听见那铁甲在跑动下碰撞在一起的哐当哐当。
    怀于甯不爽的一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最讨厌被人打断了。
    他捏了把许弱水的臂膀,示意先走。脚步虚浮的许弱水在听到这声的第一时间就做好了开跑的准备,所以接收到这指令时只迟疑一眼,便在他的一句无声之语中利落的跳起。
    借着摊贩的小屋跳上那颗耸立的老柏树,树枝稳稳的接住他。许弱水站在枝头遥遥一望,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虽不知这孩子是何等身份,但至少这一刻,他应该对这少年道一句感谢。
    怀于甯……有缘自会再相见。
    周围的摊贩们看这情况,一股脑的收拾着东西,似乎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的情况于他们不利,手忙脚乱的收拾下,他们都没忘了轻手轻脚的不发出声响,可想而知他们刻入骨髓的恐惧。
    “刚才那乞儿,给我去追!!快去啊!养你们一群饭桶有什么用,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都抓不到!”为首的人五大三粗,并不算丑,但身上是洗不尽的铜臭,蹭光瓦亮的盔甲上抹着油水保护,在穿着普遍打着补丁的平民中,是多么的讽刺。
    怀于甯微笑着看着他,头绳上绑着的小铃一声声的响,那群官兵被老大这么一吼原地一跺脚就要追出去。
    目标走了,怀于甯的存在就被弱化了般,刚刚还那么大声的喊他,现在却这样无视他,真是好令人伤心啊。
    “喂,就这样忽视人家,真是好没礼貌。”
    怀于甯垂下的手把玩着挂在腰间的钱袋,沉甸甸的还没用多上,他依然保持着微笑,面对着那为首之人,而那男人对他置之不理,只一味的仰头看着官兵跑去的前方。
    怀于甯压低眉眼,手指间摩擦着袋中的铜钱,只听叮的一声,他锋势一转,三枚圆润的铜钱从指尖掷出,在空中划出三道白痕,像是冒出缕缕白烟般,飞速擦过后排人的肩,分毫不差的没入最前方三人的胸膛。
    前一秒还在不顾跑动着的活人,这一秒就血汁横飞,膝盖一软双双后倒,差些将身后没能停住的人压倒在地。
    人们往那尸首上看去,只见他们胸口处有枚铜钱大小的窟窿,眼珠翻白,耳口鼻泊泊的流黑血,一看便是中毒身亡。
    而那三枚杀人凶器,脆生生的一响后,停下了转动,血迹刮蹭在地,还冒着飘飘的黑气,普通的铜钱在此刻成了人们避之不及的暗器,在人们惶恐的目光和尖叫下静静的躺在那。
    官府老大一看这情况,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在看到怀于甯人畜无害的笑容时,悚然的一抖。
    “怎么了?不是你说他们都是群饭桶吗?我看你不理我,就看着他们,我还以为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呢。”
    怀于甯用衣角擦擦手,理所当然的越俎代庖。他语气平淡,一点也没受到周围的影响。
    没人敢靠近他,连官府的老大都畏惧的后退,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下次投毒会是在什么时候。
    “做好事不留名,江湖有缘再见啦~”
    怀于甯抛起一枚铜钱,把它抛得高高的,看他们都害怕的抱头鼠窜,哈哈一大笑,脚步轻盈的用和许弱水同样的方式跑出了重围,待到那枚铜钱从天上掉落在地,滚了几圈,个个躲起来的人们才敢探出头来。
    原来,那只是枚普通的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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