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痛快！这一把大火烧的我痛快极了！！”
    茶肆桌前，一群身着宝蓝色金丝暗纹的武学子们围在一起，豪言阔语，时不时还伴随着些许洒出的茶水。
    胡须花白的老板坐在柜台内，两颗黑豆一般大小的眼睛亮溜溜的观察着他们，慈眉善目中带着一缕精明。手中擦拭矮杯的速度飞快，一看就是熟练的老手。
    而从他的方向乍一看去，刚刚那为首说话之人便也是十分的好认。
    高个男人过于健硕的身躯像是打翻的酱油，风吹日晒下还有些起皮，混在一群细皮嫩肉的小青年中，简直就如同混在瘦麻杆里的大黑牛，显眼到无奈的程度。
    “就是就是！那些世家子弟们从来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糙人，自诩清高，前些日子的三仙大会中还找我们宗主的茬，如今大师兄替我们放这一把火，也是帮我们大家报仇了！”
    最先开口的这青年贼眉鼠目，有着两颗大龅牙，这样的外表下却是他反应最快。还没等那黑牛放下木杯，他就已经举起了杯，凑到人跟前附和讨好。
    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剩下的几人便一个个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张大了嘴忙跟着举杯跟着笑，脸上的谄媚劲挤满了每一条沟壑。
    “大师兄就是威武！旁人都畏惧他们，我们可不怕！我们有大师兄是不是！”
    此话一出，原本就七嘴八舌的麻杆们一个个更跟打了鸡血似的，又是振臂欢呼又是放声大笑的。
    大清早的茶肆本就没有多少客人，再让他们这一呼，刚坐下凳子的，还在门口观望的，一股脑都摇着头叹着气的走向了别处。
    大家都默认的一个道理，看到这些没由头的江湖人士，躲就对了。
    花白胡须的老头眼睁睁看着客人们接二连三的离去，是急心却又实属无奈，他这店开在山脚下，虽来过不少江湖中人，但他还是头一次被这些人影响过生意。
    他虽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却也没想会来的这么快，只得愤愤的瞪着那群江湖人士，心中不由的庆幸，幸而没在生意鼎盛时遇上，要不然他这一天可都得喝西北风去咯！
    清凉的早晨连风都是柔和的，可茶肆的门口却被完全割裂在另一个空间里，不顾他人死活的喧闹割破了早晨的宁静，路过的人都不由得好奇往里看去，却在看完之后，加快了脚步离开。
    此时的茶肆，是只要这帮人不走，就没人敢进的地步。
    但世事无常，人生在世总有例外的时候，现在的这家茶肆，当然也不会被落下。
    一道翠色的挺拔身影出现在茶肆门口。高束起的墨发随风摇曳，戴着的玉冠素白温润，衬得他人也有了些红润温度。
    不算高大的身躯，却背了一柄宽厚的重剑，剑柄处的细纹与老旧的剑穗皆能看出，应是陪伴了少年不少的岁月。
    “老板，一盘荷酥饼和龙井茶。”少年在台前数了数直接把钱袋放在了那。
    有人愿意来，老板自是高兴，一边眉笑颜开的数着钱一边夸夸其谈自家的荷酥饼如何的好吃，如何的细致，少年也是捧场，愣是站在那听老板说完了才找了个空位坐下。
    老板心喜这次来的是个正常人，殊不知，“灾难”正在悄悄来临。
    入座间，窗前阳光正好，折射在桌上照出块块光斑，原木的桌子被晒得暖，人一摸上便能感知到那暖意融融，桌上的兰花瓶闲逸雅致，本应是良辰吉时，只可惜了这店里的犬叫声此起彼伏，奸细粗俗。
    “大师兄，师弟我…略有担忧……”一把子瘦骨头样的矮子磕磕绊绊的道。
    他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蝇，从欢呼雀跃中脱颖而出，该说他是扫兴还是该说他是体贴？
    反正那黑牛不太待见他，见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便烦，“怎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区区一个万剑宗能如何？要在从前，他还算个正派！但现在……”
    他笑得粗声粗气，口气甚大，“你等可见过与魔修勾结的正派？”
    此言一出，那群忙着捧哏的竹棒子们一下禁了言，似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空气中只能听到邻桌少年用手指扣在桌面的敲击声。
    难得的安静，却让那黑牛犯了怒意，牛目圆瞪，一声嗯从嗓子里拖出，直到这会子，他们才讪讪开口，尬笑着附和，只这附和，听上去勉强至极。
    “哈哈哈……对…对！我们…我们这也是为民除害了！即是好事，你你怕甚！”
    黑牛不满的一拍桌子，非要旁人更大些声才满意，那些小弟子也不敢违抗，一瞬间又像雨后的春笋般个个冒头，音量逐渐又回到了最初。
    少年淡薄依旧，手中捏着的糕点却在听到这话时被力捏的散开，小块小块的掉在盘中，而剩下的絮絮点点散在桌上，乳白色的如同一笔笔淡墨白花。
    茶肆的老板尽量无视他们，提起好心情端着泡好的茶水便迎上了少年的桌。
    坐在邻桌的少年剑客，静默内敛，从头到尾也无一句怨言，就着他们的吵闹，慢条斯理的品尝着这的招牌。
    “甜而不腻，酥脆得当，的确是极好的。老板，你做的这荷酥饼真是美味，让人挑不出丝毫不足。”
    少年低眉垂目，薄唇似笑非笑，疏淡中不失温润，随口一夸就夸到了老板的心尖，哄得老板眼都笑眯成了一条缝。
    少年喝下一口茶水，往里推了推茶杯，继续道：“只有一点，是美中不足。”
    “店内犬叫不停，扰人清静，真真是平白破坏了这上佳的风雅。”
    老板自是怔愣，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了然于心。
    原是在说那桌子人啊……
    茶肆老板叹之又叹，便是连视线都不敢久留。看他年龄不大，以为他还是根嫩芽，这八卦的心不止，即对他吐槽道：“少侠有所不知，如今这江湖就是龙潭虎穴，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侠士，像他们这类的也不少…”
    “少侠可知那万剑宗？”
    “我知。”
    少年儒雅随和，和那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甚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那万剑宗好歹也是三大仙门之一，这现在还不是被他们这群歹徒似的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老板一挥肩上巾，忿忿不平道：“这世道哪还有何对错正邪？不还全凭人的一张嘴走。”
    少年无言半晌，瓶中的兰花被他起身的动作晃得一抖，他站起默了几秒，待他再一开口，对老板就只剩下一句抱歉。
    身后的重剑出鞘，一句抱歉让茶肆老板摸不着头脑，直至看着他渐步走向那黑牛，老板才反应过来，心中警铃大作，这架势…莫不是要打起来吗！
    少年周身冒着冰气似的，不发一言，代替他问候的是架上黑牛脖子的剑，打磨极致的剑刃闪着寒光，冰凉的触感让那黑牛一僵，桌前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万剑宗亲传弟子——谢澪。”
    “幸会。”
    随着这句话落地，一顿沉默，这群玄阳宗的蠢材们才将将反应过来，拿剑的拿剑，摆阵的摆阵，慌乱不堪。
    趁这时一击制胜即可，可谢澪并没有这个打算，面对他们的慌乱无动于衷。
    气氛一下就变得剑拔弩张，谢澪仍面色静和。
    面对三四人也如此从容不迫的模样，让人不禁联想，他究竟得有多厉害，才能做到如此的气淡神闲。
    “弟子与师门本一体。”
    谢澪缓缓开口，一字一顿，似是念着门规，他黑线聚在额间，清霜般的容貌带着点文弱气。
    他是君子，这群麻杆们可不是。
    一行人等见状不妙，还没等他说完就想趁其不备杀上去，一时间，三四柄剑同时砍了上来，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必然是躲不开的。
    不过，此人是谢澪的话不可能也会化作可能。
    “辱师同辱己。”
    一个转剑，刺啦的剑鸣声响起，只以一剑便挡住了砍来的三剑。
    他剑势沉如山脉，身形却柔如柳絮，在这几人中穿梭如飞燕，轻巧自如，对付他们是完全的绰绰有余。
    剑光不停闪烁着，先是掀起的剑风吹翻了茶壶，后是踩踏误砍，把这茶肆小摊掀了个底朝天，除了屋顶什么都没能逃过一劫。
    黑牛如临大敌，吭哧着举起手中剑，聚起了浑身的灵力砍下这一击，强劲的剑风稍稍擦过谢澪的侧脸，削掉了他鬓角的些许发丝。
    但不论他们如何努力，结果也是始终如一的，除了这一击外，他们再也碰不到谢澪的一根头发，这让他们气急败坏的乱砍一通，笨拙的像是头牲口。
    “结束了。”
    谢澪眸光闪烁，一咒抵六人，一瞬到了黑牛背后，重剑落下立刻见了红。同为仙门子弟，谢澪不能杀他，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谢澪动作干净利落，抬脚踹上黑牛倒下的身子。
    都是群宵小之辈。
    谢澪冷笑一声，将剑收回剑鞘。他从这场战斗中脱得干净利索，那些可怖的弟子们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撑到，就趴的趴，跑的跑，反观谢澪，一丝不苟，就连衣角都没沾染上一点尘埃。
    在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后，是一群七倒八歪的臭鱼烂虾和强强弱弱的呻吟。
    *
    山下的湖水清澈见底，石子铺满湖底，阳光晒得湖水暖暖的。谢澪顺着河水的流向一路向南，仰视过一座座巍峨的高山，走过一片片的草地，生机蓬勃的景色让他感叹春的迅速。
    万剑宗建在高山之上，所在的那座山虽不是什么名山，但也算是个灵气充沛的好地方，是谢澪第二个家。
    他并不是从小就在万剑宗长大，十岁之前，他是在凡间生活。直到母亲死后才被接回万剑宗抚养，还记得当年被接回时，长老们看着他清奇的经脉说他天赋异禀，是练剑的一把好手，对他很是青眼有加。
    长老们的确没说错，对于这些他从未接触过的术法剑术，他一教就会，短短几年时间就名扬仙盟，一跃成为万剑宗的天骄。
    只可惜…他这块美玉是不全的。
    世人都说月有阴晴圆缺，可他们包容了月，却不能包容他这个人。哪怕那缺憾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人们依旧要求他完美。
    出众的天赋与能力给他带来了尊敬和爱戴，但同时也逼迫着他不能出任何一点的差错，万人的唾沫星子飞溅，从来由不得他在不在意。
    谢澪驻足于山脚下，眺望向雾气环绕的山顶至高处，三月未回，不知师尊是否出关。
    萧萧的山风吹来，呼呼作响，像是在替万剑宗迎接这久未归家的孩子般。
    对这座山的熟悉使得他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如同只小巧玲珑的青燕，过快的脚步让他看上去和飞着走样。
    不出一会，他便到了宗门口，万剑宗的门旁各立了两块碑，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些门规和先祖往事。
    从小以来，门规倒还好，就是这千万字的先祖往事……谢澪他一看就打瞌睡。
    一直到现在他也不是很愿意听看。
    “阿澪！”
    谢澪刚踏入一只脚，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抬头看去他一点也不惊讶。
    只要是他在的地方，不论时间，他的大师兄霖回总会出现在他不远处。
    “阿——澪——！”
    看着飞奔而来的霖回，谢澪一压眉，随后双脚扎地做出了防御状。
    嗯，万事俱备，这次他一定能行。
    霖回见他这么有信心的样子，边笑边扑了上去道：“你就是再修炼一千年也抵抗不了你师兄这一击！！！”
    “接招吧！！！！！！”
    “唔嗯……”
    谢澪咬唇接招，差些连这一招都没接下。
    霖回也是不让着他，抱住他的腰就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道：“这招如何！”
    “不如何！”
    谢澪面颊透了红，手掌紧握成拳，脚下底盘稳如泰山，但淡定的假象下，谢澪颤抖的发丝却诚实的告知了人们真相。
    闻言，霖回停下了在他腰侧轻绕的手指，呵的一声道：“真是奇了！这要是搁从前，你早就败下阵来笑到腿软了。”
    “下山一趟还真是长进了哈！”
    霖回站起勾过他的肩膀，呲个大牙乐呵呵的，也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的衣袖和衣摆处都沾上了灰渍。
    谢澪早已习惯他的突袭行动，虽然这些年来他还是很怕痒。
    “这还得多亏了师兄长此以往的骚扰，让师弟又克服一”人生难关”。”
    嘿呀，霖回好久没听到这嘲讽了，还怪想念的，如今再次听到也是浑身得劲。
    “三月不见，师弟的嘴还真是越来越锋利了哈。打是亲骂是爱，大师兄也爱你！”
    ……门规第六十八条，不可恃强凌弱，就算是对傻子也要有慈悲心。
    谢澪在心中默念这条门规，想着这条门规不会是专门为霖回这种二货准备的吧？
    不幸中的万幸，这万剑宗就只有一个霖回，就算再多半个，谢澪都会疯掉。
    “师兄…师兄好！”
    一个新入门的小弟子看见谢澪，局促中混着激动，难掩欣喜的对他行了一个极标准的礼，而那闪亮的目光，谢澪像是没看见样，只微微点头便目不斜视的走过。
    “师尊近来可好？”
    “好！好得很！昨日还特意为了你这块心头肉提前出关了呢。”霖回啧啧道：“我看啊，师尊他老人家都快恨不能把你捆裤腰带上了。”
    “那我等会提议把你收入师尊的葫芦里当灵宝如何，这样你也能被整日拴在裤腰带上了。”
    谢澪面视前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杀人诛心，但旁边的霖回不仅不生气，还笑得都快厥过去了。
    啊……这就是谢澪对付不来霖回的原因，这种人越骂他越兴奋，无视他更兴奋。
    把人搞得心力交瘁，真是无药可救的受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