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妈妈的味道(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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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宛秋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里,周围是混沌流动的色彩和无意义的低语。她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时间感,像是打了个盹,又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直到一个清晰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爱丽丝小姐,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是兔子先生。
    平宛秋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依言缓缓睁开了眼睛。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瞬间愣住——
    哪里还有什么糖果铺就的小路、巧克力河流?她正站在一个光线明亮却气氛严肃的地方——一个典型的警察局办公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纸张和某种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头顶的荧光灯发出冷白的光,照在浅色的地砖和深色的办公隔断上。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警员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忙碌而紧张的韵律。
    “这又是哪儿?”她下意识地低声嘟囔,立刻转头寻找那个戴着兔子头套的身影。然而,身边空空如也,只有几个穿着警服的男女行色匆匆地走过,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她一丝。
    兔子先生仿佛从未出现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用找了,他们看不见我。”兔子先生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平静无波,“我一直都在,只是处于一种……嗯,”灵体同步”状态,只有你能”听”到我。”
    平宛秋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身合身的警用衬衫和长裤,肩膀上甚至还别着一个小小的、象征职级的肩章。这身打扮让她感觉既陌生又……奇异地合身。
    “我这次是什么身份?警察?”她在心里默问。
    “你这次的身份,是负责一桩特殊案件的审讯警官,艾丽思警官。”兔子先生的声音解答道,“审讯室在走廊尽头右转第一间,你的搭档已经在里面等你了。那里面,就是这个梦境的核心。”
    艾丽思?平宛秋下意识地摸向领口,那枚精致的胸针还别在那里。她低头仔细一看,果然,原本刻着“Alice”的花体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三个清晰的中文楷体字——“艾丽思”。
    “原来这胸针还有自动翻译和身份伪装的功能……”她恍然,同时也感到一丝荒谬。审讯警官?她虽然毕业于警校,但她根本没上过几天正常班,居然要在梦里审讯犯人?
    她环顾四周,果然,来往的警员们要么在专注地处理文件,要么在低声通话,要么快步走向某个目的地,没有任何人对她这个“空降兵”投来异样的目光,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
    她看了看到墙壁上挂着的警局布局图,找到了审讯室的位置。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就是审讯吗?就当是玩一场大型的、沉浸式的海龟汤游戏,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真相。”
    她按照布局图的指示,走向走廊尽头。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尽管她心里其实七上八下。
    来到审讯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隔音效果很好的门。
    审讯室内的布置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简洁、肃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光线比外面稍暗,营造出一种聚焦的氛围。一个穿着警服、看起来年纪稍轻的男警察已经坐在了记录的位置上,正低头整理着笔录纸和录音设备。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平宛秋,立刻露出了一个略带恭敬和等待已久的笑容:“艾警官,您来了?嫌疑人已经带到了。”
    平宛秋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而专业,微微颔首,走到主审的位置坐下。她的目光越过桌子,投向坐在对面那张特制的、显得有些高大的椅子里的“嫌疑人”。
    这一看,却让她彻底愣住了,好不容易在脑海中回想起在警校学习的那些“审讯技巧”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面前所谓的嫌疑人,根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成年人。
    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小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裙子,头发扎成两个乖巧的小辫子,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抠着自己的裙角,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椅子里缩成一团,显得格外瘦小和无助。
    她似乎很害怕,肩膀微微发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这……这就是“嫌疑人”?“妈妈的味道”这个梦境,核心竟然是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
    平宛秋(或者说艾丽思警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原本抱着游戏的心态,在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这个梦境,似乎远非她最初想象的那么简单。
    平宛秋,或者说此刻的“艾丽思警官”,深吸了一口气。
    她慢慢走到了主审讯位坐下,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用自己能发出的最温和、最不带威胁性的声音开口:
    “嗯,小朋友你好,我是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官,我姓艾。”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小女孩乔思燕依旧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阴影,对平宛秋的问候毫无反应,只是更用力地抠着裙角,指节泛白。
    平宛秋并不气馁,她转向旁边的搭档警察,对方会意,将一份薄薄的案件记录簿推到她面前。她翻开纸张,轻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关键信息:
    乔思燕,女,9岁。
    2024年1月31日,被邻居发现昏迷于家中,生命体征微弱,经医院抢救后脱离危险。
    报案人称,现场仅发现小女孩一人,无其他家庭成员踪迹。
    据邻居反映,其家庭疑似包括一名母亲(不常露面),及一名年约11岁的哥哥乔一飞,平日多由哥哥照顾妹妹。
    警方初步勘察,小区没有监控,现场没有外人强行入侵的痕迹。
    医院诊断:乔思燕重度营养不良,无其他明显外伤,生命体征稳定后转由警方接手询问。
    合上记录,平宛秋的心沉了沉。一个11岁的男孩,支撑着一个家,照顾着9岁的妹妹?这背后该是怎样的艰辛?她再次看向乔思燕时,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
    她记得不知从哪里看过的犯罪心理学知识,面对年幼或受过创伤的询问对象,建立信任是关键,语气和方式远比咄咄逼人的质问有效。
    “妹妹,”她声音放得更柔,“你有一个哥哥,他叫乔一飞,是吗?”
    小女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清的:“是。”说完,她就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躲开整个世界的注视。
    “那……哥哥去了哪里呢?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平宛秋小心翼翼地追问。
    回应她的是更长久的沉默,以及女孩微微缩起的肩膀,那是明显的抗拒和不安。
    平宛秋没有强迫,换了个问题:“妹妹,你可以告诉我,哥哥平时对你好吗?”
    这次,乔思燕轻轻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抬头,但这个小动作让平宛秋看到了一丝沟通的可能。
    “那妹妹,你是不是还有个妈妈呀?”
    “……是。”声音依旧细若蚊蚋。
    “妈妈……她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女孩摇了摇头。
    “那妈妈是经常不在家吗?”
    “……是。”
    “你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哥哥在一起生活的,对不对?”
    “……是。”
    几个回合下来,平宛秋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模式——乔思燕似乎只能,或者只愿意,用最简单的“是”或“不是”(以及点头摇头)来回答问题,对于任何需要具体信息(如去向、名字、时间)的提问,她都报以沉默。
    (兔子先生,这还真成了现实版海龟汤?只能回答是或不是?)她在心里默问道。
    兔子先生的声音适时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熟悉的温和平静:“你可以这么理解。当一个人承受了超出负荷的巨大刺激或创伤时,她的心理防御机制会启动,可能会退行到一种更简单、更安全的应对模式。复杂的思考和描述对她来说是困难的,甚至是危险的。封闭内心,只回应最基本的是非判断,是一种自我保护。成人尚且如此,何况她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平宛秋默然。是啊,她只看到了案件的离奇,却忽略了眼前这个孩子可能承受的恐惧与创伤。
    (好吧,我明白了。那就用”海龟汤”的方式,试着拼凑出真相吧。)
    她合上案件记录,站起身,没有选择居高临下地隔着桌子询问,而是轻轻走到乔思燕面前,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平行。这个动作似乎减少了一些压迫感。
    “妹妹,”她看着女孩低垂的头顶,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讲睡前故事,“妈妈这次……是不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了?”
    乔思燕的小身子轻轻一颤,沉默了片刻,才极轻地应了一声:“……是。”
    平宛秋心下凛然。一个母亲,抛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长时间不归家?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之前离开的那位搭档警察走了进来,将一份新的文件递给平宛秋,低声道:“艾警官,医院刚传过来的详细体检报告。”
    平宛秋道谢接过,快速翻阅起来。报告上的数据触目惊心:
    身高:125cm(远低于同龄人平均水平)
    体重:19.5kg(严重消瘦)
    各项体能、发育指标均显著滞后……
    她的目光迅速下移,最终停留在几个被标红的异常指标上。其中一项,血清维生素B12水平极度低下,并伴有相关贫血指征。
    平宛秋记得偶然看过这方面的科普,这种维生素B12的严重缺乏,通常与长期严格的素食、营养不良或吸收障碍密切相关。
    难道乔思燕的妈妈不给她吃肉?
    越来越像虐待儿童了……
    体检报告最后还附了一行小字:疑似伴有”Γ-球蛋白缺乏症”(一种罕见免疫缺陷疾病),需进一步排查。
    “难怪如此瘦弱……”平宛秋心情沉重。一个患有罕见病、需要精心照料和营养支持的孩子,却陷入如此严重的营养不良境地。
    等等,乔思燕的哥哥和妈妈都不在家中,该不会是她的妈妈无力承担乔思燕高昂的治疗费,带着哥哥一起走了留她一个人在家里自生自灭吧?
    想到这里平宛秋立刻抬头问起了搭档:“小女孩的母亲,有消息了吗?找到她的行踪了吗?”
    “技术科刚查到,”搭档立刻回答,“她大约六个月前购买了前往北京的车票。我们已经联系上她,她表示会立刻赶回来,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她是一个人去的北京?乔一飞有没有跟她一起?”平宛秋追问,心里那个关于“母亲携子弃女”的猜测似乎得到了部分印证。
    搭档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根据技术部查到的购票信息,她是独自前往。”
    独自前往?
    平宛秋听到后不禁陷入了沉默。
    乔思燕的母亲姜维独自去了北京,那么,原本应该在家照顾妹妹的11岁哥哥乔一飞,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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