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红烛映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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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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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七年,南京。
梧桐叶在初秋的风里打着旋儿落在萧公馆的青石板路上,被往来忙碌的下人匆匆扫到一旁,露出被雨水冲刷得泛白的“萧府”二字门匾。门匾下悬着的大红灯笼已经挂了三日,朱红的绸缎从门檐垂到地面,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像是把整个公馆都裹进了一团暖融融的喜意里。
萧清瑜坐在梳妆镜前,指尖轻轻拂过镜面上描金的缠枝莲纹。镜中的少女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衬裙,乌黑的长发被丫鬟锦儿梳成松松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珍珠簪子。她的眉眼生得极清俊,眉峰微扬时带着几分英气,眼尾却又微微下垂,添了几分柔和。此刻她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却没有寻常待嫁女子的羞怯,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思。
“小姐,该上妆了。”锦儿端着描金的妆盒走过来,盒里摆着螺子黛、胭脂和珍珠粉,都是萧夫人特意让人从苏州采买的上好物件。她看着镜中自家小姐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您今天这气色,比胭脂还艳呢,任少爷见了,指不定多欢喜。”
萧清瑜收回目光,嘴角轻轻弯了弯:“他欢喜什么?是欢喜今天的酒,还是欢喜这满院的红绸?”
锦儿知道自家小姐和任少爷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哪里会真的这么说,只笑着打趣:“自然是欢喜娶到您这么好的媳妇。您忘了,去年您去英国考察,任少爷天天来公馆问,”清瑜的船什么时候到”,比夫人还急呢。”
提到英国,萧清瑜的眼神柔和了些。去年她受外交部派遣,去英国观摩万国会议,临走前任少白在码头送她,手里攥着一个黄铜怀表,反复叮嘱她“按时吃饭”“别总熬夜看文件”“遇到事别硬扛,记得给我发电报”。那怀表现在还在她的衣袋里,表盖内侧刻着“清瑜亲启”四个字,是他亲手刻的。
她正想着,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后是母亲周曼君的声音:“瑜儿,准备好了吗?少白已经到前院了。”
周曼君走进来,身上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织锦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牡丹。她走到萧清瑜身边,拿起妆盒里的螺子黛,仔细地为女儿描眉:“你这眉形生得好,不用多描,轻轻带过就好。”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一丝微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想太多,好好的。”
萧清瑜知道母亲想说什么。萧家是外交官世家,祖父曾出使俄国,父亲萧振邦现在是外交部次长,而任家是军政世家,任少白的父亲任鸿远是陆军上将,手握兵权。两家联姻,在外人看来是门当户对的好事,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其中牵扯着多少朝堂上的利益纠葛。
“娘,我知道。”萧清瑜轻声说,“我不会给萧家丢脸,也不会给任家添麻烦。”
周曼君叹了口气,放下螺子黛,拿起胭脂,在女儿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娘不是担心这个。娘是怕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你从小就好强,学外语、学外交礼仪,从来都不肯落后于人,可婚姻不是朝堂,不用事事都争个对错。少白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性子沉稳,对你也是真心的,你以后……多依赖他一些,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萧清瑜的鼻子微微一酸,点了点头。她从小就被父亲当作外交官培养,三岁学英语,五岁学法语,七岁开始读《万国公法》,十二岁就能陪着父亲接待外国使节。父亲总说:“清瑜,你是萧家的女儿,以后要替国家撑起门面,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娇生惯养。”她记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习惯了用冷静和理智去面对一切。可在母亲面前,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脆弱。
“好了,妆画好了。”周曼君看着镜中的女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真好看。”
锦儿捧着大红的嫁衣走过来,那嫁衣是用云锦织成的,上面绣着百子千孙图,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重得几乎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萧清瑜站起身,任由丫鬟们为她穿上嫁衣,系上玉带,戴上凤冠。凤冠上的珍珠和宝石垂下来,轻轻碰到她的脸颊,有些沉,却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仪式感。
“小姐,您看您现在,活脱脱就是个仙女下凡。”锦儿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羡慕。
萧清瑜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前院的方向。隐约能听到前院传来的喧闹声,还有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很是热闹。她知道,任少白就在那里,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袍马褂,等着她。
他们认识二十年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才五岁,跟着父亲去任家做客。他穿着一身小军装,手里拿着一把玩具枪,正对着院子里的树射击。看到她来,他放下枪,跑到她面前,仰着小脸问:“你就是萧清瑜?我爹说你会说洋文,真的吗?”
她点了点头,用英语说了一句“你好”。他瞪大了眼睛,觉得很神奇,从此就天天跟着她,一口一个“清瑜姐姐”地叫着。后来他们一起上学,他总是把最好的文具留给她,有人欺负她,他第一个冲上去保护她。再后来,他去军校读书,她去外交部实习,他们虽然忙,却总会抽出时间见面,在秦淮河畔的茶馆里,他给她讲军校的趣事,她给他讲接待外国使节的经历。
去年她从英国回来,在码头看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军装,身姿挺拔,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他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轻声说:“清瑜,我等你很久了。”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觉得所有的奔波和辛苦都有了归宿。
“小姐,吉时到了。”锦儿提醒道。
萧清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母亲笑了笑:“娘,我们走吧。”
周曼君点了点头,挽着她的胳膊,一步步朝前厅走去。红绸铺就的地毯从房间一直延伸到前厅,踩在上面软软的,像是走在云端。两旁站着萧家的亲友和下人,都笑着看向她,说着祝福的话。她一一颔首致意,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了。
走到前厅门口,她看到了任少白。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袍马褂,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的眉眼生得很英挺,鼻梁高挺,嘴唇薄而有力,此刻正笑着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温柔和欢喜。
看到她来,他快步走过来,从周曼君手里接过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握住她的时候,让她觉得很安心。
“清瑜,你今天真好看。”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萧清瑜看着他,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你也很好看。”
司仪高声喊道:“吉时到,拜堂!”
两人走到堂前,对着天地牌位拜了三拜,又对着萧振邦和周曼君拜了三拜,最后对着彼此拜了三拜。每一次弯腰,萧清瑜都能感受到身上凤冠的重量,也能感受到任少白握着她的手的力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萧家的大小姐,不再只是外交部的实习生,她还是任少白的妻子,是任家的少夫人。
拜堂结束后,她被送入洞房。锦儿帮她卸下凤冠,摘去玉带,换上一身红色的睡裙。房间里布置得很喜庆,红色的帐幔,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喜字贴满了墙壁和窗户。桌子上摆着花生、桂圆、红枣和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
“小姐,您先歇会儿,我去给您端碗莲子羹来。”锦儿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萧清瑜坐在床边,看着房间里的红色,心里有些复杂。她知道,这场婚姻不仅仅是她和任少白的爱情,更是两个家族的联盟,是朝堂上的一枚棋子。父亲昨天找她谈话,说:“清瑜,你嫁给少白,以后就是任家的人了。任将军手握兵权,对国家很重要,你要多劝劝少白,让他和任将军好好合作,为国家出力。”她点了点头,答应了父亲。
可她也知道,任少白有自己的想法。他虽然是任鸿远的儿子,却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更不喜欢父亲把他当作棋子来安排。他曾经跟她说过:“清瑜,我只想做一个好军人,保家卫国,不想卷入那些利益纷争。”她理解他,也支持他,可她也知道,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任少白的声音:“锦儿,清瑜呢?”
“任少爷,小姐在里面呢。”锦儿的声音传来。
接着,房门被推开,任少白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长袍马褂,穿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发也松了些,看起来比刚才随意了许多。他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走到床边,递给她:“刚让厨房做的,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萧清瑜接过莲子羹,用勺子舀了一口,莲子炖得很软烂,甜度也刚刚好。她点了点头:“很好吃。”
任少白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今天累坏了吧?拜堂的时候,我看你脸色有点白。”
“还好,就是凤冠有点重。”萧清瑜笑了笑,把莲子羹放在桌子上,“前院的客人都走了吗?”
“嗯,我让副官送他们回去了。”任少白说,“我爹还想跟我聊几句,我跟他说先来看你,他就没多说什么。”
提到任鸿远,萧清瑜的眼神顿了顿。任鸿远是个很威严的人,每次见到他,她都有些紧张。他对她倒是很客气,总是说:“清瑜是个好姑娘,少白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可她知道,他看重的不仅仅是她的人品,更是萧家的背景。
“你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你说?”萧清瑜问。
任少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他让我以后多跟你学学外交,说现在国家需要既懂军事又懂外交的人。还说……让我跟萧叔叔多走动走动,互相照应。”
萧清瑜沉默了。她知道,这是任鸿远的打算,也是父亲的打算。他们都想通过这场婚姻,把军政和外交联系起来,形成一个更强大的势力。
“清瑜,”任少白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我也不喜欢。以后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尽量不卷入那些纷争,好不好?”
萧清瑜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满是真诚和温柔。她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好。”
任少白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清瑜,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从十二岁那年,看到你穿着洋装,用流利的法语跟外国使节对话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娶你。”
萧清瑜的心里暖暖的,她抬起头,看着他:“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笑话我。”任少白笑了笑,“那时候你那么优秀,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好,配不上你。所以我努力读书,努力训练,就是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能配得上你。”
萧清瑜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她知道,任少白一直很努力。他在军校的时候,每次考核都是第一名,毕业後很快就晋升为营长,在军队里很有威望。而她也一直在努力,从外交部的实习生做起,一步步成为能够独立接待外国使节的外交官。他们都在为了彼此,为了未来,努力变得更好。
“少白,”萧清瑜轻声说,“以后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会做好我的外交官,你会做好你的军人,我们一起为国家出力,一起守护我们的家。”
任少白用力点头,紧紧抱住她:“好,我们一起努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红色的帐幔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萧清瑜靠在任少白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和力量,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会很艰难,会有很多风雨和挑战,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一定能克服一切。
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开始期待他们的未来。
第二天一早,萧清瑜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看到任少白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笑。
“醒了?”他轻声说,“昨晚睡得好吗?”
“嗯,很好。”萧清瑜点了点头,坐起身来。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红色的锦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该起来给爹娘请安了。”任少白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洗漱的水和早点。”
萧清瑜点了点头,掀开被子下床。锦儿很快就端着洗漱的水进来了,还有一套淡粉色的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兰花。
“小姐,这是任夫人特意让人给您做的,说您穿粉色好看。”锦儿笑着说。
萧清瑜接过旗袍,走进屏风后换上。出来的时候,任少白眼前一亮:“真好看。”
萧清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锦儿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了一支玉簪,看起来温婉又大方。
两人走出房间,沿着回廊往前院走去。任家的公馆很大,比萧公馆还要大一些,院子里种着很多名贵的花草树木,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养着锦鲤。
走到前厅,任鸿远和任夫人已经坐在那里了。任夫人穿着一身紫色的旗袍,看起来很和蔼。看到他们来,她笑着站起身:“清瑜来了,快坐。”
萧清瑜和任少白走过去,对着他们行了礼:“爹,娘,早安。”
“坐吧。”任鸿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萧清瑜身上,“昨天累坏了吧?少白这孩子,不懂事,要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多担待。”
“爹,您放心,少白对我很好。”萧清瑜笑着说。
任夫人拉着萧清瑜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清瑜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以后就是我们任家的人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娘说,别客气。”
“谢谢娘。”萧清瑜说。
早点很快就端上来了,有包子、馒头、粥和几样小菜。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气氛很融洽。任鸿远偶尔会问一些萧清瑜在外交部的工作情况,萧清瑜都一一回答,谈吐得体,让任鸿远很满意。
吃完饭,任鸿远要去军部开会,就先走了。任夫人拉着萧清瑜的手,跟她聊起了家常。她问了一些萧家的情况,又问了萧清瑜和任少白小时候的趣事,萧清瑜都耐心地回答。
聊了一会儿,任夫人忽然说:“清瑜,你和少白也老大不小了,该早点要个孩子了。我们任家就少白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能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我就太高兴了。”
萧清瑜的脸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
任少白在一旁听着,笑着说:“娘,您别急,我们还年轻,慢慢来。”
任夫人瞪了他一眼:“什么慢慢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你了。你就是不懂事,不知道为家里着想。”
任少白不敢反驳,只能笑着点头。萧清瑜看着他们母子俩的互动,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任夫人那里出来后,任少白对萧清瑜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萧清瑜好奇地问。
“去了就知道了。”任少白笑着说,拉起她的手,朝后院走去。
后院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很多玫瑰花,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满园都是玫瑰的香气。花园的中间有一个小亭子,亭子下面放着一张石桌和几把石椅。
任少白拉着萧清瑜走到亭子里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萧清瑜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项链,项链的吊坠是一个小小的银质帆船,帆船的船帆上刻着一个“瑜”字。
“这是我特意让银匠做的。”任少白说,“我希望你就像这只帆船一样,不管遇到多大的风浪,都能稳稳地航行,也希望我能像这船锚一样,永远为你守住归处。”
萧清瑜指尖轻轻摩挲着银帆船的纹路,冰凉的金属上似乎还带着任少白掌心的温度。她抬眼看向他,晨光透过玫瑰花瓣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将他眼底的认真衬得格外清晰。“少白,”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任少白伸手将项链为她戴上,指尖不经意触到她颈间的肌肤,两人都微微一顿。他的动作放得更轻,直到银帆船稳稳贴在她心口的位置,才轻声说:“以后不管我去前线,还是你去驻外,看到它,就像看到我在你身边。”
萧清瑜抬手按住心口的吊坠,用力点头。她忽然想起去年在英国,有次参加外交晚宴,邻座的法国公使夫人问她“是否有心上人”,她当时只笑着摇头,可口袋里攥着的、他送的黄铜怀表却硌得掌心发烫。如今想来,那时的心动早已生根,只是她自己没敢承认——她习惯了用“外交官的冷静”包裹情绪,却忘了在爱人面前,本可以卸下所有铠甲。
“对了,”任少白忽然想起什么,从石椅下拎出一个藤编篮子,“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你上次说想尝的西洋咖啡,我们在这里坐会儿,晒晒太阳。”
他打开篮子,里面摆着白瓷盘装的桂花糕,金黄的糕体上撒着细碎的桂花,香气混着玫瑰香飘过来;旁边还有一个银质咖啡壶,配着骨瓷杯子,是他特意托人从上海洋行买的。萧清瑜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母亲做的味道几乎一样。
“好吃吗?”任少白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期待。
“嗯,比外面点心铺的还好吃。”萧清瑜笑着说,又给他递了一块,“你也尝尝。”
两人坐在亭子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着天。任少白给她讲军校里的趣事——有次野外拉练,他的战马突然受惊,把他甩在泥坑里,战友们笑了他半个月;萧清瑜则给他讲外交部的日常——上次接待美国使节,对方的翻译把“领事裁判权”译错了,她当场纠正,事后父亲还夸她“反应快,有萧家的风骨”。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树叶的光斑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又惬意。萧清瑜靠在亭柱上,看着任少白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没有外交文件,没有军政纷争,只有他和她,像小时候在萧公馆的院子里那样,单纯地分享彼此的生活。
“对了清瑜,”任少白忽然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下月初我要去徐州视察部队,大概要去半个月。你在外交部要是遇到什么事,记得给我发电报,或者去找我爹,他会帮你的。”
萧清瑜心里微微一沉,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别总往前线跑。”她知道任少白性子刚,遇到战事总喜欢冲在前面,去年中原大战时,他还因为掩护战友受了伤,直到伤好她才知道。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任少白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带你去秦淮河坐船,听说秋天的秦淮河最美了,晚上还有灯船。”
“好,我等你回来。”萧清瑜笑着说,可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她想起昨天父亲跟她说的话——“最近北方局势不稳,任将军手里的兵权太惹眼,你要多留意少白的动向,别让他卷进危险里”。她当时没太在意,可现在听任少白说要去徐州,忽然就想起了父亲的叮嘱。
徐州是军事要地,最近军阀混战的传闻越来越多,他这一去,会不会有危险?萧清瑜想问问,可看着任少白期待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她不想扫他的兴,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杞人忧天。
“清瑜,你在想什么?”任少白察觉到她的走神,轻声问。
“没什么,”萧清瑜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就是在想,等你回来,我们要不要顺便去看看我爹娘。我娘昨天还说,想让我们回家吃顿饭。”
“好啊,”任少白立刻答应,“等我从徐州回来,我们就去萧公馆,给岳父岳母带些徐州的特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锦儿来寻他们,说外交部有人打电话来,找萧清瑜有急事。萧清瑜心里一紧,以为是工作上出了问题,连忙和任少白一起回了前厅。
电话是外交部的同事李秘书打来的,声音很急促:“萧小姐,不好了!昨天晚上,英国驻南京领事馆的一名外交官在秦淮河畔被人袭击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英国公使已经向外交部提出抗议,要求我们尽快查明真相!部长让您立刻回外交部开会!”
萧清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英国外交官遇袭,这可不是小事,处理不好很可能引发外交纠纷。她连忙对任少白说:“少白,外交部有急事,我得立刻过去。”
“我送你去。”任少白立刻拿起外套,“现在外面不太平,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萧清瑜没有拒绝,她知道现在情况紧急,没时间耽误。两人匆匆跟任夫人打了招呼,就坐车赶往外交部。
车子在南京的街道上飞驰,萧清瑜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满是焦虑。英国外交官遇袭,凶手是谁?是随机作案,还是有预谋的?如果是有预谋的,会不会是冲着英国领事馆来的?这背后会不会牵扯到其他势力?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有些头疼。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外交官,越是紧急的情况,越要保持理智。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梳理思路——首先要了解外交官遇袭的具体情况,包括时间、地点、凶手的特征;其次要安抚英国公使的情绪,避免事态扩大;最后要配合警方尽快查明真相,给英国方面一个交代。
任少白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既骄傲又心疼。他知道外交工作不好做,尤其是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更是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太着急,慢慢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萧清瑜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谢谢你,少白。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外交部门口。萧清瑜推开车门,正要下车,任少白忽然拉住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黄铜怀表,塞进她手里:“拿着,按时吃饭,别熬太久。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开完会,送你回家。”
萧清瑜看着手里的怀表,表盖内侧的“清瑜亲启”四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她点了点头,握紧怀表,转身跑进了外交部大楼。
任少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楼里,才靠在车座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英国外交官遇袭,这件事太蹊跷了。最近南京的局势本就紧张,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较量,这件事会不会是某个势力故意挑起的,想借此搅乱南京的局势?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子弹,又对开车的副官说:“你去查一下,昨天晚上秦淮河畔的治安情况,还有英国外交官的身份背景,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少帅。”副官立刻下车,快步离开了。
任少白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李秘书的话。英国外交官遇袭,外交部让萧清瑜去开会,说明部里很看重她,也说明这件事需要她这样懂外语、熟悉外交礼仪的人来处理。可他也担心,这件事背后的水太深,萧清瑜会不会被卷进去。
他想起小时候,萧清瑜第一次跟父亲去接待外国使节,回来后兴奋地跟他说:“少白,我以后也要当外交官,为国家争取更多的利益!”那时候的她,眼睛里满是光芒,像个小太阳。如今她真的成了外交官,却要面对这么多的风雨和挑战。
任少白握紧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萧清瑜,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不管这件事背后牵扯到什么势力,他都不会让他们伤害到她。
萧清瑜赶到外交部会议室的时候,部长和几位副部长已经到了,还有警方的负责人和英国领事馆的参赞。会议室里的气氛很紧张,英国参赞脸色铁青,正在跟部长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部长先生,”英国参赞看到萧清瑜进来,立刻停止了争论,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位就是萧小姐吧?我听说萧小姐曾在英国留学,熟悉英国的法律和文化,希望萧小姐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我们的外交官会在贵国的领土上受到袭击!”
萧清瑜走到会议桌前,先跟部长和几位副部长行了礼,然后转向英国参赞,用流利的英语说:“参赞先生,您好。我是萧清瑜,负责此次事件的协调工作。首先,我代表中国外交部,对贵国外交官遇袭一事表示深切的慰问和歉意。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会尽快查明真相,给贵国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能不能请您跟我们详细说说,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
萧清瑜的语气冷静而礼貌,既表达了歉意,又没有显得过于卑微,让英国参赞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开始讲述昨天晚上的情况:“遇袭的是我们领事馆的商务参赞戴维斯先生。昨天晚上,他和朋友在秦淮河畔的”烟雨楼”茶馆喝茶,离开的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在茶馆门口被两个蒙面人袭击,身上的公文包被抢走,头部受到重创,现在还在鼓楼医院抢救,情况很危急。”
“公文包里有什么重要物品吗?”警方负责人立刻问道。
“戴维斯先生负责中英贸易谈判的相关事宜,公文包里有谈判的机密文件,还有他的护照和一些个人物品。”英国参赞说,语气里满是担忧,“那些机密文件很重要,如果落入其他人手里,会影响中英贸易谈判的进程。”
萧清瑜心里一沉。如果公文包里真的有机密文件,那这件事就不是简单的袭击案了,很可能是有预谋的间谍活动。她立刻对部长说:“部长,我建议立刻联系鼓楼医院,了解戴维斯先生的病情,同时让警方加大调查力度,重点排查昨天晚上在”烟雨楼”附近出现的可疑人员,还要派人保护戴维斯先生的家人,防止他们受到威胁。另外,我想亲自去医院看望戴维斯先生,跟他的家人沟通一下,安抚他们的情绪。”
部长点了点头,赞许地看着萧清瑜:“好,就按你说的办。李秘书,你配合萧小姐,尽快安排好这些事。警方这边,也请你们尽快查明真相,不要让事态扩大。”
“是,部长。”李秘书和警方负责人同时应道。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萧清瑜和李秘书一起离开会议室,准备去鼓楼医院。刚走到外交部大楼门口,就看到任少白靠在车旁等她,身上穿着笔挺的军装,眼神里满是担忧。
“清瑜,怎么样了?”任少白快步走过来,轻声问。
“情况有点复杂,”萧清瑜叹了口气,“遇袭的是英国领事馆的商务参赞,身上的公文包里有机密文件,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我要去鼓楼医院看望他的家人,了解一下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任少白立刻说,“医院里人多眼杂,我担心有危险。”
萧清瑜知道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一起去。”
两人坐车赶往鼓楼医院,路上,萧清瑜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凶手的目标是戴维斯先生的公文包,那他们很可能是为了里面的机密文件。中英贸易谈判最近正在关键阶段,很多势力都想从中获利,会不会是其他国家的间谍,或者国内的某些势力,想通过抢夺文件来破坏谈判?
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就不仅仅是外交纠纷了,还牵扯到国家利益。萧清瑜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她必须尽快查明真相,不仅要给英国方面一个交代,还要保护好国家的利益。
车子很快就到了鼓楼医院。萧清瑜和任少白走进医院,在护士的指引下,找到了戴维斯先生的病房。病房**着两名英国领事馆的保镖,看到他们来,立刻拦住了他们。
“我们是中国外交部的,想看望戴维斯先生的家人。”萧清瑜拿出自己的证件,用英语对保镖说。
保镖检查了证件,确认无误后,才让他们进去。病房里,戴维斯先生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还在昏迷中。床边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子,应该是戴维斯先生的妻子,她正在低声啜泣,旁边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紧紧拉着母亲的手,眼神里满是恐惧。
萧清瑜走到戴维斯夫人面前,轻声说:“戴维斯夫人,您好,我是中国外交部的萧清瑜,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我们对戴维斯先生遇袭一事感到非常痛心,也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戴维斯夫人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萧清瑜,声音哽咽:“萧小姐,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丈夫,一定要找到凶手!昨天晚上,他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遇到这种事……”
“您放心,戴维斯先生现在正在接受最好的治疗,医生说他虽然伤得很重,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萧清瑜安慰道,“关于昨天晚上的情况,您还能想起什么吗?比如戴维斯先生有没有提到过,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收到过什么威胁?”
戴维斯夫人摇了摇头,泪水又流了下来:“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他总是说工作上的事很顺利。昨天晚上,他是跟一位中国朋友去喝茶的,那位朋友已经来医院看过他了,说他们离开茶馆的时候,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那位中国朋友是谁?您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萧清瑜立刻问道。
“他叫陈默,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戴维斯先生跟他合作过几次。”戴维斯夫人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萧清瑜,“这是他的名片,上面有他的电话。”
萧清瑜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陈默,南京恒通贸易公司总经理”。她把名片递给身后的李秘书,轻声说:“李秘书,你立刻联系这位陈默先生,约他见面,详细了解昨天晚上的情况。”
“是,萧小姐。”李秘书接过名片,立刻转身离开了病房。
萧清瑜又安慰了戴维斯夫人几句,承诺会随时向她通报调查进展,才和任少白一起离开病房。走出病房,萧清瑜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戴维斯夫人知道的情况有限,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位叫陈默的中国朋友,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清瑜,你别太累了,”任少白扶住她的肩膀,轻声说,“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继续调查。”
萧清瑜看了看手表,确实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点了点头,和任少白一起走出医院,找了一家附近的小饭馆坐下。
饭馆里人不多,萧清瑜点了一碗面条,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任少白看着她,心里很心疼,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她:“多少吃点,不然下午没力气工作。”
萧清瑜看着碗里的鸡蛋,心里暖暖的,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就在这时,任少白的副官匆匆跑了进来,脸色很凝重:“少帅,萧小姐,不好了!我们刚才查到,那位叫陈默的贸易公司老板,今天早上已经离开了南京,去向不明!”
萧清瑜手里的筷子猛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陈默突然离开南京,这太可疑了!他会不会就是凶手,或者跟凶手有关?如果他跑了,那线索就断了,调查会更加困难。
“立刻派人去追!”任少白立刻站起身,眼神变得凌厉,“通知火车站、汽车站和码头,严密排查,一定要把陈默给我找回来!另外,查一下恒通贸易公司的背景,看看这家公司跟哪些势力有联系!”
“是,少帅!”副官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饭馆。
萧清瑜坐在椅子上,心里乱极了。陈默的突然离开,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她隐隐觉得,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势力,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她必须尽快找到陈默,才能查明真相。
“清瑜,别担心,”任少白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已经让人去追了,陈默跑不了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等待消息。如果陈默真的跟这件事有关,他一定会留下线索的。”
萧清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开始梳理目前掌握的线索:戴维斯先生遇袭,公文包里的机密文件被抢,陈默离奇失踪——这三者环环相扣,显然不是偶然。她笔尖顿了顿,在“陈默”的名字旁画了个圈,又在旁边标注“恒通贸易公司”,心里暗忖:这家公司表面做贸易,会不会暗中牵涉情报或军火交易?毕竟能和英国商务参赞合作,背景绝不会简单。
任少白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陈默跑不远,我们还有时间。”他知道萧清瑜的性子,一旦接手工作,就会全身心投入,哪怕废寝忘食也不肯松懈。
萧清瑜抬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这件事拖不得,英国方面已经在施压了,要是三天内没有进展,恐怕会影响中英贸易谈判。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我总觉得,陈默的失踪和北方的军阀势力有关,最近他们在南京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