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庚自那一日发现那隐蔽于天然幻阵之后的山谷之后就再没有去过，只忙碌于联姻婚典事宜，除却日常固定的修炼，几乎没有空闲。
    但是每当贺长庚想念那山谷内丰沛的灵气时，就也会一并想起那日在山谷之中偶遇的青衫人。
    彼时自身的命运尚且如飘荡的浮萍，贺长庚的心中对于一切都是淡淡的，因而虽然猜测那青衣公子是卫家之人，却也并没有深入思考。
    如今再见，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在见到贺长庚之前，卫祈玉已经早已经思量了许多腹稿，然而在贺长庚发出惊疑之声，满脸不可思议地看过来时，那些原本构思好的言语有大半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卫祈玉轻轻动了动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贺长庚接下来的动作让这两人相对无言的气氛有所缓解。
    虽是入赘，但在这套许多步骤来自于俗世婚典的流程中，贺长庚依旧是新郎的身份，因而他的手中捧着一只纯金铸成，有着吉祥寓意的喜果。
    修真之人眼中，世俗的金银是垂手可得之物，因而这枚拳头大的纯金喜果乃是实心，分外沉重。
    贺长庚依照事先学习过的流程，将喜果轻轻放到卫祈玉手中，而后又将挂了一路，随他在整个祭拜流程中走遍卫家宗祠的红花取下，挂在床头的幔帐之上。
    卫祈玉安静地注视着贺长庚做完这一切，深吸一口气想要开口。
    但是贺长庚的声音先一步传出。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同我说。”
    贺长庚规规矩矩将婚典的流程走完后，犹豫几秒，还是没有在婚床上落座，即使这这张床完全可以容许他与卫祈玉之间保持一个并不冒犯的距离。
    贺长庚将一张雕花精致的扶手椅拽到近前，坐下后注视着身穿婚服的卫祈玉，等待对方开口。
    在进入这婚房之前，贺长庚的脑海中还构想了诸多不同情形。
    譬如等待在婚房中的另有其人，是卫家安排的替婚对象，又比如卫家的七公子对于这桩婚事也并不情愿，等待着自己的或许是一场火并。
    但是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之后，贺长庚的疑虑完全消失不见。
    某种玄妙的预感告诉贺长庚，眼前之人能够给他所有想要的答案。
    卫祈玉半张的唇轻轻上下抿动，最终他望着贺长庚因为冷静淡然而更添许多风采的俊脸，轻声开口：“这场联姻之中的古怪想来你早有发觉，即使你不能立时相信我，我也望你能够心中安稳……卫家对你并无半点歹心。”
    “或许有朝一日，卫家阖族上下还需要仰赖你度过危机。”
    卫祈玉的声音如缓缓流淌的清泉，悦耳动听之余仿佛带着涤荡万物的效果，能够将所有令人心浮气躁的东西统统洗净。
    贺长庚在卫祈玉的声音中有几个呼吸的怔忪，但他很快回过神，以目示意卫祈玉继续讲述。
    而后贺长庚就从卫祈玉口中听到了关乎卫家一整个家族致命危机的预言，以及预言提供的，解决这次危机的方法。
    这一场让卫家付出丰厚礼物的招赘联姻，实则是一次出于无奈的自救。
    贺长庚听完卫祈玉的讲述，并没有立即开口。
    即使卫祈玉朝他眨眨眼睛，示意他尽可随意提出疑问，贺长庚也仍旧闭口沉吟不语。
    半晌，当卫祈玉在这沉默中，手指渐渐攥紧婚床边缘的布料，将上好的绸缎攥出一缕一缕褶皱时，贺长庚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贺长庚的双眸有如沉静的深潭，令卫祈玉有些焦躁的心居然缓缓安宁下来。
    “所以，做出这预言的人，是你的六哥卫燕回？”
    “他亲自前去贺家，也是为了更好挑选那——命定之人，然后选中了我？”
    贺长庚的声音并不算高，就连语气是平缓轻和的，但是其精准而直中要害的询问，让卫祈玉整个人怔愣着望向他，似乎忘记了张口回话。
    面对睁大眼睛，宛如被天敌吓到，丝毫不敢动弹的小动物一般的卫祈玉，贺长庚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
    倘若事实当真如卫祈玉所言，那么他当下的境况，或许差不到哪里去。
    贺家对于贺长庚而言，在贺青瑜离开之后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现在看来，或许来到卫家是一场因缘际会也说不定。
    但是卫祈玉的心情却远远没有贺长庚这般轻松。
    从卫燕回呕血卜算出化解危机之法的时候开始，卫祈玉就知晓，无论自己心中作何想法，都已经不再重要。
    关乎整个家族性命，即使父兄都不会逼迫于他，卫祈玉也断然无法坐视化解危机的机会就这样因为自己而溜走。
    倘若有其他法子，纵然千难万险，卫祈玉也会选择先去尝试，只因他心中对于联姻一事存在着强烈的抵触。
    偏偏除了这一条路径，卫燕回没有得到任何其他指示。
    纵然心中不愿，但看着为卜算遭受反噬的六哥，还有纵然心焦万分仍要顾及自己感受，将决定权交到自己手上的父亲和诸位兄长，卫祈玉只能强忍着心中难言的不适，强作欢颜地选择联姻。
    虽则联姻之事势在必行，可在准备的那些日子里，卫祈玉就宛如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没有对自己未来的联姻对象和婚典事宜发表任何想法。
    只有保持这样近乎冷漠的态度，卫祈玉才能勉强压制住心中莫名不时出现的强烈不适。
    彼时卫祈玉甚至暗暗同情过那贺家将要派来的联姻对象。
    纵然对那人不公，但卫祈玉早已做好打算，自己断然不会当真同那联姻之人结为道侣。卫家资源并不短缺，丹药也好，灵石也罢，尽可以供给对方使用，但如果对方有旁的心思，卫祈玉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保持一段假凤虚凰的联姻，是卫祈玉想到的最好办法。
    然而现在，面对贺长庚幽深的眼眸，卫祈玉心中原本想好的劝诫之言，竟是连三两成都未曾发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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