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案起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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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水市夜六点雨后初晴。
    “这里!”
    “在这里面!”
    一声又一声的叫唤响起,脚步声纷纷,溅起的水花混着泥点,在裤脚晕开点点浑浊的印子。警戒线迅速拉起,在平日人群纷杂的街道圈出一片藏匿罪恶的天地。
    “江就。”
    江就猛然回头,雨水将他整个人浸得透湿,顺着裤腿向下滴答,执勤服颜色深暗,几绺湿发粘在眉弓上,看起来格外狼狈。
    不远处的队员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程亦脚步不停,目光扫过他滴水的衣襟和裤腿:“怎么搞的?”
    江就跟在他身后,曲解了这句话:“死者在一楼楼梯间里,刚一接到报案就通知你们来了,现场很完整。”
    程亦斜眼看他,江就语气平静得冷淡,显然是情绪不好,但程亦此时无心顾及,从同事手里接过手套戴上,抬开警戒带侧身进了单元楼,“在这等我。”
    一个女警站在楼梯间门口,见程亦出现,打了声招呼,“林昭在里面。其他人说堵车,要晚点来。”
    程亦颔首作应。楼梯间不大,只能容纳两个人,死者半歪在几袋防洪袋上,是一具女性尸体,头发凌乱,散发着淡淡的尸臭味。
    法医林昭背对着二人蹲在尸体旁,工具箱摊在手边。
    程亦看了两眼便退了出来,江就迎上前:“不看了?”
    “我又不是法医,能看出来什么?”程亦呛了他一句。
    江就没有反应,只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
    二人站定在一个不妨碍工作的地方,程亦问,“死者身份。”
    “刘盈兰,六十六岁,女,本地人。就住这一栋的302,独居。她以前是建设路那家粮油店的售货员,丈夫因车祸死了几年了。”
    江就就是这片的片警,居民信息早已刻在脑子里,此刻报出来又沉又顺,只是声音有点哑。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平时刘婶作息挺规律的,性格很好,跟邻里关系都处得还行,没听说过和谁结了仇。”
    程亦“嗯”了一声,翻看着手机上刚同步过来的初步信息,眉头紧锁。技术队的动作很快,但远没有江就的版本细致入微。
    江就说完了,“我要做什么。”
    程亦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抬起手,五指插进他半湿的额发向后一捋,干燥灼热的掌心猛地贴上他微凉湿润的额头。
    江就“啪”地一下拍开。
    程亦淡写收回手:“回去洗澡,不许感冒。”
    “用不着。”
    程亦重复道:“去洗澡。”
    江就在他转身时一把扯住他,认真地道:“程亦,我是最了解刘姨的,我有用。”
    程亦说:“谁说你没用,后面会有人找你的。”他顿了顿,扫了眼江就湿透的警服,“换套衣服,晚点要开会。”
    江就才勉强点头,眉眼地松快了。程亦张了张嘴,后边忽然传来一声:“程哥!”,他只好又闭上嘴,挥了下手,“去。”
    江就转身大步离开,不耐烦道,“知道了。”
    抵御湿冷的肾上腺素在这几句话里消褪,程亦的背影连同那点短暂的暖意一同消失,江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天色沉了下去,像一块巨大的、湿冷的铅灰色幔布,罩住了这座城市。
    江就再回来时已经近八点了,警戒线旁已经架起了几盏强光灯,他站在转角远远望着。
    程亦不在,只有三两警察在维持秩序,疏导居民。
    凶手将尸体抛在一楼楼梯间,意味着整栋楼的住户都无法正常进出。为了方便勘查,也为了照顾居民的日常生活及心理状况,局里协调了附近的宾馆供他们暂时入住,几个志愿者和民警正帮忙搬运行李。
    “小江?”一声极轻的叫唤在身旁响起,江就猛然回神,“黎伯!”
    “吃饭了吗?”黎伯说,“还没收工啊……哦,你们最近是要忙了哦……”
    “您吃了没有?东西拿完了吗,要不要帮手?”
    “不用,不用。我搬完了,我就……”黎伯话停住了,看了一眼被灯光照得惨白的警戒区,叹了一声,“……就回来看看。”
    江就了然,目光无意中掠过黎伯身后的棋桌。棋桌斑驳,细细的沟壑积着水,几片树叶粘在棋盘上。平日这里是老人们聚着打牌下棋的地方,最是热闹。
    江就嘱咐道:“这几天有什么事就找我们,最好别自己出来。”
    “我这几日要走了。”黎伯笑了笑,声音飘忽忽的,像一阵烟。
    “走?要去哪?”
    “去和我那个儿子一起住,他早就让我去了。我想一个人住也挺好,不用和年轻人互相烦嘛,是吧?”黎伯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扑着,“他知道这出事急得不行,马上就买票过来了,我说我去北站接他呢,他还不肯。”
    话音刚落,老人握住江就的手,一下一下拍着,缓缓道,“小江,你是个好孩子,要好好的。我也怕,毕竟这种事……唉,走了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人老了啊…”
    江就好像哽了一把粗糙的沙粒。
    “江就。”
    程亦站在不远处,仍旧没什么表情,不过看起来比下午见到时更疲惫,早上的女警察正站在他身旁缓声汇报着什么。
    黎伯松开了手,拍了拍江就,“叫你干活去啦,要好好的。不用做多大官,健健康康就好。好了,我走了。”
    饱含真诚的语气,仿佛叮嘱家中小辈。
    “我送送你。”江就跟着上前两步,黎伯摆摆蒲扇,意思是不用。
    志愿者远远地望见了老人家,江就示意,便立刻有人上前来。
    程亦又喊了一声,“江就,过来。”
    江就翻了个白眼走过去。
    “负责这片的同事,江就。这是徐良月,刑侦大队的。”
    江就忙伸出手:“你好。”
    “你好,叫我良月就好。”徐良月笑笑,将手套扔到专用回收袋中,回握了他。
    程亦没看二人,只环视着现场,问:“林昭现在怎么样。”
    徐良月答:“刚才逼她休息了会,现在应该又在干活了。”
    “让她量力而行,催一下其他人忙完了尽量来支援,或者打报告向市局借点人用。”程亦说完指了两个摄像头,对江就道,“这两个,连接的警务室在哪里?”
    保安远远望见警车驶来,认出了副驾驶下来的江就,忙打开门迎接。江就简单介绍了两人,程亦只道了声“打扰了。”便坐在监控前,双手分别操作手机和鼠标。
    徐良月在警车旁打电话,保安座位被占了,站在一旁和江就闲聊:“刚才已经有人来拷过了,近三十天的都拿走了。”
    江就随口问道:“今晚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啊。”
    “啧,一个两个都怂得要死,要不是上面说加200我也滚了。”保安掏出包烟顺手给江就递了一根,江就正想拒绝,程亦头也没回,敲了下键盘,扬声喊了一句,“江就!”
    江就一个激灵,啧道,“干嘛?”
    程亦起身,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看了一眼保安,公事公办道,“这几天麻烦配合警方工作。”说完目光落到江就的脸上,拔出U盘,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走。”
    江就对保安快速地道,“那我先走了。”
    徐良月恰好挂了电话,见二人并肩走来,转身径直走向警车,率先拉开车后座进去。江就见状抢先一步拉开驾驶位,程亦睨他一眼,江就扶着车门道,“我开车。”
    程亦:“开屁,边上去。”
    江就还想坚持,对上程亦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悻悻地“啧”了一声,甩上车门,绕到副驾坐了进去。
    程亦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有什么新消息。”
    徐良月身子微微向前,看了眼江就,“初步判断死者颈部有勒痕,但致命伤是胸口的锐器伤,失血量大得异常。而且现场发现的足迹混乱,证明不止一个人进出过楼梯间。”
    程亦点了点头,余光掠过旁边。江就侧头靠着车窗,眉头紧锁,望着窗外流动的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程亦收回目光。
    红蓝警灯无声闪烁,划过湿漉漉的街道,将冰冷的雨水染成一种变幻不定、令人不安的颜色。
    绿水市江水分局
    技术中队的办公室亮着灯,空气中混杂着电脑散热器的低鸣、咖啡的焦苦味和一种无形的、凝重的专注。
    程亦将一个U盘递给一个正埋头在数据流里的技术员,“有什么新发现吗。”
    技术员接过U盘,叹了口气,“程哥,这数据量太大了,初步筛选需要时间。”
    “我知道,辛苦。通知一下,三分钟后来会议室开会。”
    江就跟在他身后,穿过江水分局刑侦大队办公室公共办公区,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混成了一片,径直走到廊拐角处推开门,程亦侧身让江就先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江就很少来江水分局,更是没进过程亦的办公室。
    “我要做什么?”江就再次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点突兀。程亦目光没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着什么,语气没什么波澜:“沙发没电,饮水机没毒。”
    江就啧了一声,在程亦看不见的角落冲他挥了一拳,没去坐,也没去倒水。他走到窗边,学着程亦刚才的样子,将百叶窗推开一条稍宽的缝隙。雨后微凉的夜风立刻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和他心头些许的烦躁。
    他从窗户的倒影里能看到程亦靠在桌边的侧影,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两人一坐一站,一靠一立,没有任何交流,办公室里只剩下程亦偶尔敲击手机屏幕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程亦终于按灭了手机屏幕,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抬起头,落在江就的背影上。
    “走吧,开会。”
    会议室靠近走廊尽头处,江就和程亦进去时坐了好几个人,大黑板上已经写了几个人名和简单的关系图,几个刑警和技术员围在电脑前。门板开合,几人俱是抬头。
    “程哥。”
    “程哥。”
    “江就?”一个女声喊了一声,江就抬头,是以前培训时认识一个师妹,李佳民,和他关系不错。听说前段时间她被抽去市局协助破获了一起恶性绑架案件,喜提了几天小长假,估计是刚回来上班。
    李佳民意外地笑道:“好久不见!”
    江就也笑道:“好巧。”
    带上程江笼共就七八个人,长桌最前面左右分别是徐良月和一个年轻刑警,林昭坐在徐良月旁边,江就索性坐在了林昭身旁。程亦径直走向主位,介绍完江就后扫了一眼几人:“人到齐了?”
    右边最前面操作着电脑的刑警无奈道:“齐了,就这么多。”
    程亦坐下滑开椅子,对徐良月道示意道,“那开始吧。”
    徐良月站起简单介绍了下案件,就着黑板的关系图梳理了一番,将目前的疑点逐个列出。技术中队的还在摸查阶段,微量物证的进一步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站起来如实汇报了。
    程亦点点头,指节轻叩桌面,目光转向江就:“江就,你配合晏梓。”他指向方才应声的年轻刑警,“等会散会后把你片区人流量大的关键节点,近期进出频繁的、尤其是与死者可能有关联的人员特征,尽快整理出来,汇总给他。”
    晏梓朝江就礼貌性地点了下头,江就干脆地应道:“明白。”
    “林昭。”
    程亦的视线转向,林昭站起,声音疲惫却条理清晰,“根据尸体位置、姿态及周边血迹、拖痕分布,判断楼梯间为抛尸现场,非第一作案现场。初步结论死者系被他人扼压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腹部刺伤为生前伤。”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推断死亡时间约在发现尸体前12-18小时,与我市昨日强降雨时段高度重合。”
    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死亡时间与强降雨重合,意味着现场痕迹可能遭到严重破坏,户外监控效果也会大打折扣,这无疑给侦查工作增加了巨大难度。
    “辛苦了。”程亦捏了捏眉心,“…目前能跟进案子的法医只有你一个,我知道担子很重,你要顶住。”他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量力而行,劳逸结合,有任务困难随时报告。”
    林昭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喝了一大口水。
    “只有林老师吗?”李佳民皱着好看的眉毛,语气关切又不解,“那怎么忙得过来?后期的尸检复核还有那么多工作…”
    江就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程亦。他平时只待在派出所,知道分局各个部门都忙,但具体人手紧张到什么程度,尤其是技术中队和法医这种专业岗位,他并不完全清楚。
    程亦的目光投向李佳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解释:“张法医退休了,新招的人还在走程序,其他的法医手头都有案子。技术队那边痕检和影像分析也缺人,几个同事被临时抽调到市局搞专项行动和培训了。”
    “但我们这起算是恶性……”李佳心直口快,还想再说。
    “佳民。”徐良月轻声打断了她,微微摇了摇头。
    李佳民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微妙,立刻噤声,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看了眼江就,后者冲他耸了耸肩。
    程亦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速不快但有份量。
    “人手是紧张,但案子不等人。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利用好现有的一切资源,把已有的线索吃干榨净。至于人手问题我会再想办法协调,必要时向市局甚至省厅求援。”语毕,他扫过众人年轻、肃然的脸庞,淡声道,“汇报继续。”
    散会时近十一点了,李佳民和江就互相招呼了几句,随即掏出手机脑袋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晏梓招呼了一声,江就才摆摆手和她分别,跟着晏梓一前一后地出门去。
    程亦仍坐在主位上,看着桌上散乱的资料,心中隐隐涌上不安。
    似乎有一场风暴正在缓缓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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