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瘦小“拾荒者”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骇与痛苦。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心脏位置，一个碗口大的空洞赫然出现，边缘闪烁着湛蓝色的灵能余晖，正疯狂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那支弩箭，竟然在穿透清漪的灵体后，威力不减，洞穿了他的身体。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抓着黑色锁链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原本看起来陷入苦战的华灵署剩余几人几乎是瞬间解除了所有伪装，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意和杀气。
    “上！”
    张擎怒吼一声，之前一直被动防御的石肤巨人猛地将巨盾砸向地面，整个仓库都为之一震，狂暴的冲击波将靠近的两名“拾荒者”及其器灵震得东倒西歪。而他本人则如同出闸猛虎，手持灵能战斧，扑向了最近的一个目标。
    那名受伤的执行者也不再萎靡，身形如电，与他的器灵配合默契，如同鬼魅般切入敌阵，瞬间解决了因首领被惊变震慑而露出破绽的一名“拾荒者”。
    攻势凌厉，配合无间。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颓势？他们分明是一直在隐忍，等待着一个最佳的反击时机。
    而苏澈，就是用清漪作为诱饵和媒介，创造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机会。
    “你们……！”
    清露看着瞬间倒下的同伴和如同猛虎下山般的华灵署众人，惊怒交加，几乎要咬碎银牙。她想要反击，但刚才霜明那一击带来的重创让她力不从心，灵体一阵涣散。
    “拾荒者”首领也是又惊又怒，他完全没料到苏澈竟然如此狠决，敢用自己器灵的安危来赌这一个机会，更没想到华灵署这些人之前的弱势竟然是伪装。
    战局，因为苏澈这出人意料的一记绝杀和华灵署众人的突然爆发，瞬间逆转。
    魏云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心脏狂跳不止。
    他这才明白，苏澈刚才那沉重的眼神，并非犹豫，而是在权衡和布局。这些华灵署的执行者，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果决、狠厉，也更具牺牲精神。
    而霜明，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逆转毫不意外。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胸口灵光略微黯淡、正踉跄退到苏澈身边的清漪，又看了看惊怒交加的“拾荒者”残余。
    “我的好姐姐，这就是你选择的”名门正派”吗？一个只为了自我利益而牺牲他人的”名门正派”？”
    清露看着那明明是被自己人所伤，却还在拼命爬向苏澈的清漪，也不顾自己的伤痛，忍不住痛斥了起来。
    而清漪早已意识模糊，灵体也在缓缓消散，她已经分不清是谁伤害了她，只是下意识的想回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身边。听到清露的话，清漪才将自己的意识从混沌中脱离一些，用自己仅剩的意识，思考了清露对她说的话。
    “清露，是姐姐对不起你，不要再打了好吗，要很就恨我一个人吧……当初都是我的错……”
    战局的逆转并未持续太久，残余的“拾荒者”在首领的怒吼下重新组织起攻势，与华灵署众人再次陷入激烈的缠斗。
    然而，就在这刀光剑影间，一段被漫长岁月尘封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在清漪与清露这对双生净瓶器灵的意识深处，不受控制地翻涌而起。
    那是在遥远的宋朝，江南某座钟鸣鼎食的深宅大院里。
    她们并排陈设在幽静书房的多宝阁上，日日聆听主人吟诗作画，感受着书香墨韵的温养。
    彼时，她们灵智初开，如同初生的婴儿，彼此的气息交融，灵力在静谧的时光中缓慢增长。
    清漪的玉质更为莹润，吸纳灵气的速度稍快一筹；清露的墨色则更为深邃，蕴含着内敛的光华。
    不知过了多少春秋，在一个月色澄澈的夜晚，清漪率先冲破了那层无形的壁垒。
    多宝阁上白光流转，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眉目如画的少女虚影悄然凝聚，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又欣喜地看向身旁依旧保持瓶身的妹妹。那是她们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清漪已能化形，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显出身形，对着清露轻声细语，分享着白日的见闻，憧憬着未来一同化形、逍遥世间的日子。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
    宅邸外突然火光冲天，杀声震野。沉重的撞门声、兵刃交击声和凄厉的哭喊声混杂着雷声，打破了往日的宁静。抄家的官兵如狼似虎地涌入，见值钱之物便抢，遇抵抗之人便杀。
    混乱中，多宝阁被撞翻，她们从高处坠落。清漪在落地的瞬间勉强化作人形，想要拉住一同坠落的清露本体，却只触及冰凉的瓶身。
    “清露！”
    她惊呼，试图将妹妹护在怀中。
    但混乱的人流和四溢的狂暴灵力如同无形的墙壁，将她与清露冲散。
    她看到一只粗粝的大手抓住了墨玉净瓶，将其粗暴地塞入一个行囊；而她自己，也被另一名满脸贪婪的兵士捞起，塞进了不同的口袋。
    “姐姐——！”
    在彻底被黑暗吞没前，清露那微弱却充满惊恐与绝望的灵识呼喊，如同尖针，深深刺入了清漪的心底。
    她被带离了那座已成炼狱的宅院，在颠簸的马背上，她拼命地释放灵力感知，试图寻找清露的踪迹。
    然而，暴雨冲刷了一切，混乱的灵力场干扰了一切，那与她同源的气息，如同断线的风筝，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也被封印过，在暗无天日的库房中沉寂了不知多少年月，那份未能保护好妹妹的愧疚与无力感，如同毒藤，缠绕了她整个灵生。
    直到后来辗转流入华灵署，被苏澈发现并契约，她才重见天日。她从未停止过寻找清露，但千年时光，沧海桑田，那丝微弱的联系早已被岁月的尘埃覆盖。
    她以为妹妹早已灵性泯灭，却没想到，竟是在这般情景下重逢，而且……清露竟承受了如此多的苦难，对她怀有如此深的怨恨。
    这段被迫忆起的往事，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同时切割着清漪和清露的灵魂。
    清露看着清漪眼中涌出与自己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痛苦与愧疚，那积攒了千年的怨恨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疯狂之外，一丝迷茫和更深的痛楚浮现出来。
    难道姐姐当年，真的不是故意抛弃我？
    而清漪，则在那段清晰的回忆中，更加痛彻地认识到，当年自己的无力，给妹妹带来了怎样无法磨灭的伤害。
    这片刻的回忆与情感激荡，让姐妹俩的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而这，在生死相搏的战场上，往往是致命的。
    往事的洪流冲垮了心防，激烈的战斗耗尽了灵韵。
    清漪本就为抵挡霜明攻击而灵力震荡，又硬生生承受了那支为穿透敌人而设计的灵能弩箭，再加上此刻心神激荡，她周身那纯净的白光已变得极其稀薄，如同晨曦中即将散去的薄雾。
    她望向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清露，嘴角努力牵起一个温柔却虚幻的笑容，如同千年前在月下低语时那般。
    “清露……我的妹妹……对不起……姐姐……没能保护好你……”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灵体开始从边缘一点点化作细碎的光点，如同风中飞絮，缓缓升腾、消散。这是器灵灵力耗尽后，灵体溃散的迹象。
    “不……不！”
    清露看着清漪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千年的怨恨在那双与自己同源，但此刻却充满温柔与愧疚的眼眸注视下，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恐慌和悔恨。
    她挣扎着想要扑过去，但霜明那一击带来的重创让她连维持站立都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的生命光华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流逝。
    “姐姐！不要！我错了！我不恨你了！你别走！求求你！”
    清露崩溃地哭喊出声，泪水混合着暗红色的灵能血迹滑落，她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光点，却什么也握不住。
    这一刻，什么力量，什么怨恨，都比不上失去唯一亲人的恐惧。
    就在清露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消散的清漪身上时——
    一直冷静观察战局的苏澈，眼中精光一闪。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瞬间欺近清露，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张铭刻着繁复银色符文的灵箓。趁着清露因悲痛而毫无防备的刹那，他将灵箓精准地拍在了清露的额心。
    “封灵！归元！”
    苏澈低喝一声，灵箓上的银色符文骤然亮起，化作无数道细密的银色锁链虚影，瞬间缠绕住清露的灵体，深入其核心。
    “呃啊——！”
    清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周身狂暴不稳的幽暗灵光被那银色锁链强行压制、收束。她妖异的人形开始扭曲、模糊，挣扎着想要反抗，但重伤之躯加上心神激荡，根本无力抗衡这专门针对器灵的封印之术。
    她的身形迅速缩小，最终，在一阵幽光闪烁后，重新化为了那尊通体漆黑的墨玉净瓶本体，“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只是瓶身之上，隐约可见几道细微的银色纹路一闪而逝，那是封印的痕迹。
    而几乎在墨玉净瓶落地的同时，另一边的清漪，带着一丝释然又无比眷恋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妹妹所化的瓶身，以及脸色凝重的苏澈，她的灵体彻底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洁白光点，如同一场无声的雪，缓缓消散在仓库压抑的空气之中。
    唯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残留在了众人的感知里。
    曾经相伴相生的双生净瓶，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一者灵体消散，一者被封印回归本体，结束了她们跨越千年的恩怨与纠葛。
    仓库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连激烈的战斗都仿佛因此而停顿了一瞬。
    魏云淮怔怔地看着清漪消散的地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震撼。器灵之间的羁绊，竟也如此深刻而残酷。
    苏澈默默走上前，弯腰拾起了那尊墨玉净瓶，入手一片冰凉。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他看了一眼之前清漪站立的位置，眼神微暗，随即将净瓶小心收起。
    霜明淡漠的目光扫过这一切，最终落在那墨玉净瓶上，微微眯起了眼睛，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清露被封印，首领重伤，残余的“拾荒者”见大势已去，士气彻底崩溃，在华灵署众人愈发凌厉的攻势下，很快便被尽数制服。
    这场突袭据点的任务，似乎终于接近了尾声。
    然而，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与沉重，以及仓库深处那依旧未曾探明的黑暗，都预示着，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作者闲话：

    归来～